在距离山顶三十丈开外的地方,当先一拨猎妖客纷纷驻足,借着凹凸的山势藏身,静观其变。
锦蚺早留意到来此一批不速之客,自知耽搁不起,自想快些功成免生枝节,一发狠再不刻意压制,将妖息尽数散出。
天道感应,劫雷越发凶猛。
轰隆——隆——咔嚓!
山里倒是亮的时候多,暗的时候少了。
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锦蚺想加快炼化,却不料弄巧成拙。
接连几拨雷电之后,那本命妖丸便似到了可承受的极限,不单黯淡几分,更是震颤不止,隐有崩塌之势。
惊骇之下,锦蚺将妖丸护在身下,仅以血肉之躯硬抗余下的劫雷,就此又被削去大半鳞甲,登时吃不住痛,挣扎扭动间洒下一片血雨。
“可惜了可惜了,给小爷留点儿啊。”
宠渡看着心疼,虽近山顶却怕遭雷劈,不敢再往上走,也不敢站起来,先且窝在岩石背后一个小土坑里。
“奸诈鼠辈,乘人之危。”锦蚺将势就势,连甩蛇尾,扫起阵阵狂风。
雨随风动,似一道海浪泼下来,和着蛇血,山石间赤水淋漓血珠飞溅,伴着电闪雷鸣,仿佛到了幽冥地府,十分可怖。
离得最近,自不免首当其冲,宠渡先就被浇了个劈头盖脸,又被血浪卷着,吧唧一下撞在石头上。
后面的猎妖客反而好些,隔得远,来得及防备,除去几人淋了一身血水,其余的各自找地方避开。
虽说撞得肝胆俱颤,但见了土坑里盛有半坑血水,宠渡不忧反喜欢,暗想:“也不知这蛇血对炼体有多大帮助,正可试试。”
宠渡这头盘坐运功,猎妖客那边却有些惊惧。
“好厉害!这母蛇还有这手段,怎杀得了?”
“要不先撤,不然等它渡劫成功,咱们再想跑都晚了。”
“怂个屁,老子倒觉得像是虚张声势。”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我倒有一计……”
“说来听听,赶紧的。”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帮人财迷心窍不为所动,都觉得那法子可以一试,便蛰伏在山腰上,静待良机。
猎妖客按兵不动的时候,宠渡这边却有了可喜进展。
“噫,有门儿。”
宠渡将身上沾的连同坑里的蛇血炼化些许,似比那刃葬符的火元更有效,喜得直舔嘴唇。
忽而天地大亮,炸雷不绝。
这亮光不光来自闪电,还有法术和符纸的光芒。
原来山上的猎妖客所期待的,正是这样一拨劫雷!趁着雷光落下的当口,所有人齐施手段。
夜雨中,百余道流光直冲半空。仅凭光亮来看,流火中有几道十分亮眼,必属杀招之类。
“蛇妖落到他们手里,小爷还怎么取血?”宠渡心知不妙,来不及多想,抓一把符就抛了出去。
这符纸原本为降火准备的,眼下刃葬符火力被炼化,这些符纸自然是用不上了。
不过,一来宠渡射出去的并非斗技符,二来杯水车薪,流光只被消去几道,余下的全打在锦蚺身上。
腹背受敌,防得住上头,却防不住下头,锦蚺当先被劫雷削得仅剩只鳞片甲,哪里还遭得住?
嘶嘶——
哀鸣声穿透黑暗,锦蚺被法术符纸打得惨烈,身裹电丝,直往下坠。
便是那妖丸,一刹那间不得锦蚺护持,竟出现了一丝裂纹,险遭紧随再至的劫雷撑爆。
虽被锦蚺强行收入体内,妖丸却敛尽玉光复作本来面目,更结出一层厚痂,再想变作丹茧,比原来难不知多少倍了!
天灾不易躲,人祸更难防。
而比天灾人祸更可怕的,是天灾招来人祸。
渡劫……失败!
蛇类本就招雷,故而应劫之时,雷劫往往异常凶猛。眼下渡劫不成,妖气犹存,劫雷只强不弱。
锦蚺嘶鸣着,借山岩树丛东奔西窜,最后钻进一个山洞。
时机正好,宠渡打燃火折摸进洞中,见锦蚺身上金鳞片甲无存,仅剩光溜溜一条血肉,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蜷缩成团。
冷不丁听得洞外响起几声炸雷,锦蚺顿时瑟瑟发颤,好不凄惨,当真可怜!
忆及前事,自己不过炼气境,却能越境灭杀归元的刀疤脸;而眼前蛇妖本在假丹境界,却被一干喽啰逼到这般田地。
原来成败生死,并不全仗修为高低。
原来胜负存亡,也要看谋略与时机。
原来天意到底难测,世事果然无常。
宠渡心头苦笑,拜道:“见过前辈。”锦蚺冷眼回道:“假惺惺的,你、你拜我作甚?若非你把人招来,我何至于此?”
算计在先,本就理亏;又见锦蚺那副凄惨模样,不由想起师父,宠渡心生悔意自感愧疚。
“若助我炼体,护她周全便是了。”宠渡想了想,便道:“实非得已,望祈恕罪。”
“若我死了,你也休想活。”
锦蚺话音一落,洞中窸窸窣窣阵阵回响,便有大蛇小蛇从石缝里钻出来,从岩壁上扬起来,从顶上挂下来,登时把山洞爬了个花花绿绿。
蛇群之中,八成未开心智,有半百散着强弱不同的启灵气息;只当中三丈长一条花蟒有近乎采炼二阶修为,早已完全觉醒五感,通晓人言。
“祖母……”花蟒脸色忧戚地望着锦蚺,“你如何了?”
“想你祖爷渡劫之时,被那臭蝙蝠用血影分身暗下黑手,更趁机毁我‘厍族’,本已可叹,不想而今我也落此下场……”锦蚺摇头叹气,“该是我族天命如此了。”
血影分身?!
虽不知究竟如何,但从老狼口中,宠渡却也听过飞鼠山,闻言暗惊,忙问:“前辈所说的臭蝙蝠,是否正是黑风寨的血蝠王?”
“不是他还能是谁?”
“原来那青绿两二血影,不过是分身。”
“你一人在嘀咕个甚?”
“不瞒前辈,那血影分身也杀了我师父,我与他不共戴天。”
“是了,那厮仗着修为,在山中横行无忌,我多少族类为他所灭。”锦蚺把蛇群看一眼,“只可怜了你们呐,在我死之后难得庇佑,怕是日子更不好过。”
花蟒却怒道:“少套近乎,全都赖你。”
“花儿且住!”锦蚺阻道,“事已至此,你怨他又如何,同样回天乏力了。”
“吃来解解气也好。”
见花蟒游走,蛇群骚动,纷纷吐起信子来,把洞中“嗦嗦”作响,令人不寒而栗。
“不要忙、不要忙,”宠渡骇得连连摆手,“且先听我几言。”
“他既敢来,想必早有盘算,先不着急动他。”锦蚺喝阻蛇群,望宠渡问:“你修为低成这样,离炼气上境都还差些火候,能有什么法子解当下之围?”
“在此之前,还请前辈先把伤势缓住。”
“小子还算有些良心。”
花蟒口衔丹药,领着群蛇给锦蚺外敷内服。锦蚺似是轻松不少,长舒一口腥气。蛇群见状,也不再似之前那般躁动了。
“快说。”
“我来此,是想与前辈联手。”
“怎个联法?”
“晚辈想……借血淬体。”
“淬体?”锦蚺讶道,“你是炼体者?!”
“正是。”宠渡想了想,“望祈成全。”
“我能得到什么?”
“若有所成,我必助前辈脱困。”
“祖母,万万不可。”倒是花蟒抢先发话,“要是成了,他只凭肉身已近乎同境无敌。他自守信还好,就怕是诈,反与外面的人联手呀。”
“花儿说得对。”
“彼时,真个走投无路入地无门。”
锦蚺面上赞同,暗里却另有想法。
“我元气大损,再有片刻,怕是要跌破采炼境,到时候有心无力,叫这窝崽子如何走脱?”
很明显,若是答应,便是在赌宠渡的人品了。
赌对了,还自好说。
赌错了,便是灭族之祸!
锦蚺吃不准真假,一时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