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不器院血战。
后有丹谷论道。
有一说一,纵如高高在上的元婴老怪也不得不承认,仅就迄今为止展露出的实际战力而言,宠渡确已位列炼气巅峰,更有越境对战归元的本钱。
许是因此,虽不曾窥破宠渡底细,落云子难免耿耿于怀,却也不乏某些小欢喜:面对年后的妖人大战,强者与老怪层面暂且不提,至少底层交锋中平添一记绝强助力。
说不得便似当初炎窟山破印之夜那般,宠渡或再次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呢?
各峰峰主显然对此心有戚戚,除却林通、柳暗花、何侍劳及陈词等人出于不同的考量暂时未予理睬外,其余强者皆叹宠渡之可造,纷纷意动。
黑木峰差人传话:葵花典法要不要?
凡流峰差人传话:登峰即赠归元丹。
朝天峰差人传话:一剑千里知不知?
万相峰差人传话:入山可习“虎啸”。
第九峰差人传话:准予修行封禁术。
逆仙峰差人传话:特许入血潭洗炼。
斗罗峰差人传话:授樊篱剑诀心法。
遮天峰差人传话:拟收为峰主嫡传。
……
千言万语不离其宗,各路丹境强者心照不宣:此子既能启发王山觅得破境契机,那在其他法门上有否类同丹理那般的深厚底蕴与独到见解?
就指望丫的再论一道啊!
咱被卡在元婴门外多少年了都。
退一万步讲,就算丹论纯属巧合,宠渡于别的门道其实资质平平,但单凭那一对铁拳也足可为峰主长脸了不是?
也就无怪为将宠渡收归门下,或丹药、或秘技、或契机、或地位……各峰所开出的价码一山还比一山高,无不是寻常弟子梦寐以求的天大机缘。
此情此景,与数月前炎窟山观劫时三宗老怪争相招揽的情形何其相似,却都被宠渡婉言谢绝。
究其根由,自是妖化。
献宝党一众魔徒境界低微,对妖性的感应远没有那么灵敏,日常与之接触也毋需担心露出马脚;但若与强者过从甚密却极易曝露身染妖性这样的隐密。
尤其冥冥之中察觉到泥丸宫内妖魔识海对龙魄的浸染已近完全,一朝妖化恐难遮掩。而以落云子的尿性,即便碍于人仙庇护一时掣肘,但战后必会千方百计加以抹除,绝无半点商量余地。
所以宠渡并不急着选拜山头。
不想给人添麻烦。
更不愿授人以柄。
奈何此等秘辛不便言传,众人只见宠渡坚辞不受,自然误以为他恃才傲物。
不甘有之。
惋惜有之。
艳羡有之。
忌恨有之。
不管何种心绪,也不论杂役还是登录在册的正统弟子,山上山下一片哀叹与怒骂。
“东西喂到嘴边都不张口,当真身在福中不知福。”
“简直暴殄天物。”
“啊啊啊——为啥不是老子?!”
“诸位前辈行行好。咱也不错的。”
“呃……这算争宠不?”
“争‘宠’?这词儿用在此处倒是对味儿。”
“狗日的不是私藏魔器了嘛,凭啥还能有此待遇?”
“魔器?!事到如今还有何所谓?实力才是硬道理。即便他真入魔了,只要心向玄门就有人敢用。”
“……至少当下如此。”
而在一通嚣嚷间犹自夹杂着某些别样的声音,“大爷根骨更好怎就不及他了?!”“就不服。”“哼。终有一日我必然像他那样万众瞩目各方拼抢。”
这类弟子并不鲜见。
择善而从也好知耻后勇也罢,彼此相邀,鼓舞,鞭策,从晨昏到日暮总把“发奋图强”四个字贯穿始末,人人憋劲儿苦练磨砺自身,就此时时精进日夜不息。
一则受了宠渡刺激。
二则四宗联考在即。
三则妖战迫在眉睫。
不外各种因缘际会,一连数日下来非但无有丝毫止歇的迹象,反有愈演愈烈之势,竟莫名其妙地搅起一股争先暗涌。
——老子天下第一。
——比不过老魔咱认了,岂能再输给别的崽子?
这股暗自较劲的风潮初露端倪便席卷全宗,经飞耳峰弟子层层密报直达上听,可把落云子给乐坏了:长此以往不难想见,山上山下的整体战力必然水涨船高。
如此直至第五日,当逆仙峰峰主王嗣殊为表诚意不惜纡尊降贵、亲率峰上另外两位大圆满强者奔赴丹谷时,这场争“宠”大戏的声势终于不可避免地攀至顶峰。
眼瞅着矗立跟前的三大强者,邱铭直接懵了,不由想起师尊闭关前自己曾问如何能将宠渡留在丹云峰,王山并未多言,只意味深长地笑着反问了一句,“你拿什么去抢?”
彼时不明其意,当下豁然开朗。
抢?!
这他娘的怎么抢?
人家峰主都率众亲临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诚意,更具牌面,更显敬重?
要不说还属栖霞峰运筹帷幄,在各路人马绞尽脑汁争得如火如荼之际,穆多海只发来一句传音。相较于诸峰许下的各类重利,其传音中寥寥三个显得何其轻飘飘:
来喝酒。
偏偏老魔那厮真就去了。
这找谁说理去?!
此为躲清闲?
抑或所谓情分?
若论交情,师尊待老魔虽不及栖霞峰那般深厚,却也不薄。如此看来,丹云峰在争“宠”一事上多少还是占些便利的。
杂念闪逝,邱铭收起心思,一心忙着招待逆仙峰三位强者,殊不知躲清静只其一,宠渡去栖霞峰另有要事相询。
“……血潭?”穆清不无意外,“无巧不成书,这回叫你过来本就打算劝你瞅准时候上逆仙峰拜拜王嗣殊的。”
“那潭中是何兽血?”
“龙血。”
“龙?!”宠渡惊问,“护山阵灵?”
“‘蜥龙’乃远古异种,其血力所拥有的炼体之效非比寻常。”苏雪微点螓首,“远在老祖开山前那蜥龙便陨落在此,其魂被前人大能封印,血肉则聚于深潭中至今未干。”
“此前不知你肉身强弱,恐你扛不住血力侵蚀,说多了反教你急于求成有害无益。”穆清接过话头,“而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怎讲?”
“不器院一役你可是从头顶到尾。”
“想来连续已然去过血潭了?”
“兄弟明白人。”穆多海小酌一口。
“不知成效几何?”
“人家可看不上眼。”穆婉茹咬牙使劲以防唔嘛从手上挣脱,“你也是……隔三差五也把这家伙放出来透透气儿嘛。看这劲头,怕是、怕是在虎皮袋里憋坏了。”
“既于肉身有益,”宠渡想到龙血关窍,并未接穆婉茹的茬,只讪笑两声聊作回应,“千百年以降,门中何不加以利用?”
“难啊……”穆清刚起了个头,忽见宠渡指间某道四方玉符微微闪烁,陡转话锋出言打趣,“说老实话,近来收了多少传音符?”
“小子其实更愿意换成铜板。”宠渡也自苦笑:每峰来人就送传音符,单看一两枚不多,但全落在自己手里却也不少;还不算某些弟子随赠私符方便背地里联络的。
盛名之累啊。
“这不难。”穆清却趁机撒盐,“照此势头,用不多久就能攒够本钱。到时候开铺专售传音符,我栖霞峰也投些银两好赚些份子。”
“以老魔之名想来生意兴隆。”苏雪温言附和道,“毕竟与老魔做生意,可赚不少呢。”
弦外之音,意指当初被拉去倒卖丹典的一伙人个个赚得盆满钵满。众人闻言嘻哈片刻。宠渡乘隙点开玉符,却听那头儿一通哭天抢地,“你……你再不回来,师兄我可就被生撕——哎哟——”
原是王嗣殊等人扑了个空,却认准丹云峰“金屋藏娇”“舍不得孩子”,但凭邱铭磨破嘴皮也不信宠渡今日好巧不巧离谷而去。邱铭莫可奈何,不得不传音求救。
“可是渡小友当面?”王嗣殊从邱铭指间一把撸过传音符。
“正是小子。”宠渡朗声应道,“山水相隔未曾全礼,妄乞前辈恕罪。”
“好说好说。”
“听说你去了栖霞峰?”
“几时得回?”
“小子确在栖霞峰……”宠渡听对面三道人声交叠错杂,一时面露难色未曾多言,毕竟当下的状态尚不适合去逆仙峰炼化龙血;再者若是就此别过,难免给人见利忘义之感,恐寒了穆家众人的心。
“哟。”苏雪察觉端倪,笑望宠渡示意无妨,“这不嗣殊么?”
“便在我这儿又怎样?”穆清也跳出来解围,“今日这娃娃翻了我栖霞峰的牌子,就没你几个啥事儿了。赶紧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看在这声‘四叔’的份儿上,我不与你两口子计较。”王嗣殊桀桀笑道,“姑且如此吧。”
“岂有让你白占便宜的道理?”
“不想跟你废话。速让小友与我讲。”
“前辈请指教。”宠渡在旁讪讪。
“几时来我峰上坐坐?”
“来就带你去血潭。”
“对炼体有奇效喔。”
“承蒙三位前辈厚爱。今日实在不巧。等这段时候忙过了,小子定然——”宠渡话音未落,却被强行打断。
“嘁。你仨凑一块儿也几百岁了,竟有脸在此勉强一个后生?”穆清撇了撇嘴,哪怕分处传音符两头也能教对面感受到声调里透出的那抹嫌弃,“有鉴于此,我意让这小子多待几日才回。”
“穆清你敢?!”
“出尔反尔?”
“信不信我三个立马过来抢?”
“破得开护山阵力大可试试。”穆清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你——你公器私用?”
“不服来咬我呀。”穆清言罢不等那头儿回应,“啪”一下掐断传音,转望宠渡笑了笑,“是不是不可思议?”
“也……还好。”宠渡确实有些啼笑皆非,没承想这些个丹境强者往日里在人前冷眉冷眼,私底下对谈却如小孩儿掐架一般。
“知根知底儿才是这个调调。”
“三位前辈真不会过来么?”
“毋需挂怀。随你待多久。”
“就是。本师姐还没玩儿够哩。”穆婉茹听着唔嘛惬意的咕噜声,屈指在那夯货的脑袋上轻轻薅着,心道:“到底是驭兽的行家,十三妹妹这法子真好使。”
“适才前辈说血潭不便利用,”宠渡言归正传,“请教究竟。”
“哈哈。正好下酒。”穆清呷了口酒侃侃而谈,“你晓得的……”
且不言穆清几人细说血潭,遇有紧要处不免各抒己见品评一二;却说王嗣殊三人乐颠颠返归逆仙峰,两条最新的消息随即有如火浇滚油般燃爆舆情。
老魔今日翻牌栖霞峰。
老魔择日登临逆仙峰。
其实宠渡此番应邀旨在对外明确一个态度:纵然情势所迫非选某座山头不可,自己也必然优先考虑栖霞峰,次为丹云峰,之后才轮得到其余诸峰。
岂料这一切落在道众眼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有动静就好,就怕全无动静;今日翻过栖霞峰,改天就翻逆仙峰,那其他峰离翻牌的日子还会远么?
有希望的。
稳住就行。
虽说众人的理解与实际情况近乎南辕北辙,好在这出争“宠”戏码总算有了着落,就此渐趋平复。
宠渡从栖霞峰回来后也抓紧工夫提升丹术,本打算再炼几炉便走上一遭践行逆仙峰之约,不意刚挺过“人争”没两日,又迎头撞上一场“兽争”。
——嗜灵虫王循息而至。
其出场只教人灰头土脸满额黑线,纵连宠渡也自愧弗如;且不知是出于本能自保还是兽类间天生的敌视,甫一照面便与唔嘛彼此看不对眼。
俩夯货直接干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