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那张遍布伤痕的脸在深夜里看起来有些可怖,傅寄忱还是屏息凝神地认真看。
紧攥的手指松开,那不是他的嘉念。
傅寄忱缓缓吐息,别开了视线,无需再去仔细辨认,他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她,甚至不用看脸,那只手露出来的手就能确认不是她。
是那片熟悉的浅蓝色布料让他先入为主,自乱了阵脚。
傅寄忱转身,大步离开停尸房,紧绷的情绪并没有得到片刻缓解,他还没有找到嘉念,也许她正在哪里等着他。
工作人员重新盖上白布,匆匆追出去,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先生:“那个,你确定这不是你的家属吗?”
既然着急前来认领,说明家里有人失去联系,且年龄性别与这位死者相仿,他怕对方疏漏没认出来,日后不好交代。
“不是。”
男人冰冷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随后,脚步声远去。
走出殡仪馆,瞿漠和宋舫急忙上前,想问又不敢问。陆彦之站直了身体,把指间刚点燃的第二支烟掐灭,观察着傅寄忱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出口问道:“是她吗?”
傅寄忱回答的仍旧是那两个字。
陆彦之长长地松了口气,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他借此机会劝道:“这么晚了,先找家酒店睡一觉,天亮以后再跟警方核实信息,说不定是个乌龙。”
傅寄忱望了一眼遥远的天际,一片黛蓝,这一刻,倒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可是,沈嘉念确实坐上了那辆出事故的出租车。
现在她却不知所踪。
太阳穴处隐隐胀疼,傅寄忱抬手摁了摁,坐车离开这里,到市区的时候,宋舫订好了酒店。
傅寄忱拿着房卡刷开了套房的门,入眼是奢华的布置,处处透着休闲舒适,他浑身疲惫,本该倒头就能睡着,却无半点睡意。
站在落地窗前,傅寄忱点燃了一支烟,望着夜色里奔腾不息的江水,以及那座巍峨壮观的跨江大桥,内心无法平静。
靠着一支又一支烟熬到天明,看到赤红的太阳缓缓升起,散发的光芒刺眼,傅寄忱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天终于亮了,他不必继续枯等。
一大早,宋舫买来了吃食,送到傅寄忱的套房。他没有吃,也没有说话,只是把指间的烟摁进烟灰缸里。
宋舫进来时闻到浓重的烟草味,再看桌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蒂,可以想见,老板没休息过。
默叹一声,宋舫出声劝解他:“陆先生说得对,没准沈小姐现在正在哪里游玩。找人也需要体力,你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他说了些什么傅寄忱压根没听进去,系上衬衣领口的纽扣,对他说:“跟我去一趟燕明区分局。”
宋舫看了看表,这会儿过去,公安局没人上班。
对于老板的命令,他没有提出质疑,拿上早餐跟着他走出套房。
进电梯前,宋舫掏出手机给瞿漠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已经在车里,宋舫微微讶异,随即想到可能瞿漠猜到以忱总的行动速度,不会等太久,所以早早做了准备。
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瞿漠果然坐在那辆奔驰的驾驶室里。
这是落地江城以后,找这边的分公司安排的车。
除了瞿漠,陆彦之也在,显然没睡好觉,车门拉开时,他刚打完一个哈欠,眼里蓄着泪水,见到傅寄忱,他把张大的嘴巴收回去,留意到他还穿着昨晚那套西装,惊讶道:“没合过眼?”
对于这等多余的问话,傅寄忱不想回答。陆彦之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再多问。
车开出停车场,光线亮了一些,清晨的城市从安静慢慢过渡到热闹。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宋舫转头,把一份早饭递给陆彦之。
上一顿吃的是飞机餐,陆彦之早就饥肠辘辘,江城有名的小吃很多,他闻到味道肚子就忍不住咕咕叫起来,刚想吃一口,顾忌着身边的人,抬头问宋舫:“没给你老板准备?”
宋舫瞄了眼傅寄忱的脸,壮着胆子说:“他不肯吃。”
陆彦之伸手:“给我。”
宋舫把另一份早饭也给了他,他转手递到傅寄忱面前:“人还没找到,你先晕过去了可还行?好歹吃点东西,积攒些体力。”
傅寄忱手臂撑在座椅扶手上,手掌扶着额角,薄唇紧抿,不想跟他交流。
陆彦之劝不动他,先吃了自己的那份。
半小时左右,车停在公安局正门一侧,三人先后推开车门下去,进到里面,参与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都在,局长也过来了。
傅寄忱脸色松缓几分,先跟对方握手,语调尽量平和:“麻烦各位了,大早上过来,希望没有造成困扰。”
“不必客气,我们都明白傅先生的心情。”遇上这种事,大家心里都很沉重,无法露出笑脸,高局长认真道,“我们燕明区分局成立了专案小组,加派人手调查这起交通事故,请傅先生放心。”
交通队提供给警方的监控录像,宋舫拷贝了一份。
一名警察在旁补充说明:“事故当晚,也就是前天晚上十二点多,阳丰路段和跨江大桥的监控摄像头因暴雨天气损坏,造成录像不完整。之所以了解到车祸现场,是前面一个摄像头拍到了撞击画面,以及现场目击者的证词。”
宋舫愣了愣,消化着这条消息,迟疑地问道:“也就是说,有可能沈小姐在阳丰路下了车?”
没有切实证据的事,警察不敢跟他打包票。
监控录像在现场播放了一遍,已经对这段视频研究过多次的几名警察,对里面的场景都很熟悉,做出相关分析:“你们所说的沈嘉念从机场出来以后,确实坐上了车牌号为‘江a9y892’的出租车,在阳丰路之前,她都还在车里,没有下车的视频证据,之后行驶到跨江大桥,货车撞上这辆出租车,可以看到前排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坐了人,人脸很模糊。至于后排有没有人,实在看不清,请来的技术人员试着恢复视频清晰度,但效果不明显。前天晚上的雨下得太大,能见度很低,也没有找到行车记录仪,如果她当时也在车里,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掉进了崧漓江,但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这句话,警察说不出口。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女孩是什么时候上车的,录像里没有显示,说明是在阳丰路那一段。
目前已经证实了那人不是沈嘉念,那么……
摆在眼前的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好的,沈嘉念在阳丰路下了车,但监控没拍到。第二种就是方才说的,她坐在车后排,随着车一起掉进了江里,还没找到。
据说这位傅先生联系不上沈嘉念,恐怕第二种结果的概率更大。
车祸发生时的监控录像,傅寄忱反复观看了几遍,后排座位一团黑乎乎的,沈嘉念究竟在不在里面,他也无法确定。
*
上午十点整,裴澈来到江城第一医院,准备进重症监护室看沈嘉念。
在允许探视的时间里,他想多陪她一会儿,哪怕只能看到她躺在那里昏睡,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欣慰。
虽然欣慰里掺杂着痛心的折磨,但他可以克服,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崩溃。
他该明白,她还活在这个世上,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医生说过,悉心养护,她会恢复身体各项机能。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不能先倒下,他要保持稳定的情绪、充沛的体力和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才能照顾好她。
监护医生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在走廊上碰见裴澈,想到什么,走过去跟他说:“裴先生,请稍等,沈嘉念有一些东西在我这里,你上次过来我忘了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