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来袭后,朔丰城城北,观澜宗的山门,就被一层阵幕所笼罩,每日都有修士巡视,戒备森严。
住在朔丰坊市之外的散修和各宗修士,看到观澜宗这副模样,面上不会显露什么,但目中都会闪过一丝讥讽。
熊烈的话传入了所有修士的耳朵里,甚至连凡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知道,观澜宗也清楚,这次兽潮完全是唐道周引起的
城墙上的修士是在防备妖兽突袭,观澜宗山门周围巡视的修士,又在防备谁呢?
观澜宗的这种举措,反而使得城中人心越发浮动。
抵御兽潮确实是寒州修士的大义所在,但为了唐道周的一己之私,与妖兽搏命厮杀,就非修士所愿了。
只是观澜宗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唐道周重伤,妖兽围城,这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绝不容许露出任何破绽。
城北是一片数十里长的山脉,灵脉多依附于地脉之上,故而常存在于山脉之中,观澜宗山门也建于此。
在一座山谷中,也是观澜宗灵气最为浓郁之地,一道遁光从天而降,现出韩姓修士的身影。
他对着山壁上的两扇石门抱拳一拜,高声道:“弟子韩承宗,拜见师父。”
约莫一刻钟后,石门敞开,洞府中传来唐道周略显虚弱的声音:“进来说话。”
韩承宗迈步而入,穿过一条通道,来到正厅。
唐道周坐在主位之上,脸色有些苍白,周身气机依旧是起伏不定,伤势显然还未尽复。
他眉头一皱:“何事?可是妖兽又来攻城了?”
韩承宗嘴唇嗫嚅了两下,摇了摇头:“师父,妖兽并未攻城,弟子另有要事,要禀告师父。”
唐道周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悦:“老夫既已将宗门大权全数交托于你,你专心抵御兽潮便是,老夫还要养伤,无暇分心。”
韩承宗一咬牙,说道:“师父,此次兽潮来袭,极为疯狂,只是两次攻城,本宗就有四名结丹长老、三十七名筑基执事、一百九十五名炼气弟子战死,受伤之人更是不计其数,招募而来的修士,也是死伤惨重。”
“熊烈这次是真的要与我们不死不休,兽潮再持续下去,本宗定然会元气大伤,甚至破城也不是无有可能,那些派外修士,可不会为本宗效死命啊!”
唐道周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这是在埋怨老夫引来了兽潮?”
韩承宗连忙拜下:“弟子不敢!弟子……弟子只是想说,师父不如把那寒螭草还给熊烈,以解朔丰之危。”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了一些胆气,抬起头来,语气恳切地说到:“师父,那熊烈已经疯了,甚至不顾麾下妖兽的伤亡,一定要与我们死磕。”
“他这次不攻破朔丰城,或是拿不回寒螭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住口!”唐道周厉声喝道,“老夫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教!”
韩承宗浑身一颤,深深拜下:“弟子出言无状,请师父责罚。”
唐道周盯着韩承宗,叹了一口气,语气重新变得柔和起来:“承宗,为师知道,你心系宗门,没有辜负为师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否则为师也不会把宗门大权交托于你。”
“但你莫要忘了,妖兽本性野蛮凶残,那熊烈更是狡诈无比,岂能相信?”
“为师就不信,熊烈会为了一株寒螭草,舍弃麾下所有妖兽,想要杀他的妖王,可比元婴修士还多。”
“你也知道,为师困在中期瓶颈前,已经两百余年。”
“只要挺过这一次兽潮,待到寒螭草成熟,炼成丹药,为师就可突破瓶颈,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到时为师自会去斩下熊烈头颅,祭奠门中伤亡修士,本宗也将会成为冰灵宗之下,寒州第二大宗门!”
“可那是寒螭草……”韩承宗面上露出迟疑之色。
唐道周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寒螭草对冰属性妖兽和修士来说,都是破境至宝,他不相信熊烈只是虚张声势。
唐道周眉头一皱:“怎么,为师的决定,你也要质疑吗?”
韩承宗连忙拜下:“弟子不敢,弟子只是……”
“好了,你去吧,安排好守城之事,绝不能让兽潮攻破朔丰城,我们有阵法为依托,等妖兽伤亡过重,熊烈自会退去。”唐道周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重新冷了下来。
韩承宗心中暗叹一声,应道:“是,弟子遵命。”
说罢,他转身走出洞府,脚步有些沉重。
唐道周看着韩承宗离去的背影,目中露出了一丝犹豫,但很快又消失不见,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他虽然没有露面,但一直用神识旁观兽潮发展,岂能不知观澜宗修士伤亡惨重。
但他已经困在元婴初期太久太久,只要能突破中期瓶颈,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韩承宗离开师父的洞府后,把所有想法全都埋在心底,一心抵御兽潮。
他虽然觉得师父的做法有些不妥,但身为弟子,岂能违抗师命。
妖兽的攻击继续,修士的抵抗也在继续。
死亡和杀戮笼罩着朔丰城,再凛冽的寒风,也吹不散朔丰城上空浓浓的血腥味。
唐道周说得不错,有阵法为依托,妖兽的死伤要比城中修士更大。
但妖兽再有灵智,也终究是妖兽,血脉里有着凶悍的本性,尤其是那些灵智不高的低阶妖兽。
在熊烈的注视下,在妖王的威压下,每一头妖兽都悍不畏死,几近疯狂。
它们怕死,或者说不敢怕死。
搏命攻城还有活路,但只要敢退缩,熊烈绝不会饶了它们。
而修士远没有妖兽的决心,他们辛苦修炼,可不是为了拼死抵御兽潮,而是为了长生。
即便是观澜宗修士,也是以保命为先,杀妖次之,遑论那些招募而来的修士,在疯狂的妖兽面前,慢慢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而在战场上,越不怕死,就越不会死,越想保命,就越保不住命,凡人是这样,修士也是如此。
又是两次兽潮过去,半个月的时间里,朔丰城中的修士死伤越发惨重。
观澜宗的二百余名筑基修士,将近一半死在了战场上。
炼气修士死伤五百余人,占据门中炼气弟子的三分之一。
二十三名结丹长老,有八人身死道消,其中有两人是结丹后期,可谓元气大伤。
凡人士卒换了一批又一批,还剩下一半先天武者,另外一半士卒只有化劲、罡劲的实力,在一级下阶妖兽面前都非常吃力,甚至有一些已经退伍的年老武者,重新披挂上阵。
四面城墙中,北面城墙的兽潮最为猛烈,防线有两次差点被攻破。
还是韩承宗命人全力催发阵法,又用出两张上古遗留下来,威力奇大的符箓,方才挡下。
人族伤亡惨重,妖兽死伤更多,数万头妖兽,已经死去了大半。
但熊烈没有半点退缩之意,不攻破朔丰城,就绝不罢休。
每一击兽潮都是持续三天,第四次兽潮退去时,熊烈闷雷般的声音再次传遍全城:“本王此次只想讨回寒螭草,破城之后,只杀观澜宗修士。”
“其余人等,皆可离去,本王绝不追究,若有人毁去阵旗,助本王破城,本王重重有赏!”
城中修士听闻此言,不管是不是观澜宗修士,神情都出现了变化。
此前一直在洞府中养伤的唐道周,终于现身了。
他飞上天空,与熊烈遥遥相对,冷冷道:“我寒州修士与妖族不共戴天,岂会相信如此拙劣的挑拨。”“自古兽潮破城之后,存活之人寥寥无几,诸位道友,唯有齐心协力,才能渡过此劫!”
熊烈哈哈一笑,转身离开,妖兽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尸体。
他当然知道,城中修士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但只要能让朔丰城中人心更加浮动,交手时以保命为上,留有余力,破城的把握就会大上几分。
兽潮退去,修士拖着疲惫的身躯,沉默着离开城墙。
凡人登上城墙,打扫战场,搬运尸体,表情已经麻木。
空气中只有寒风吹过的呜呜声,如鬼哭一般。
韩承宗又在白色暴熊手下苦苦支撑了三天三夜,真元损耗大半,疲惫不堪。
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飞到唐道周身前,抱拳一拜,面上露出悲戚之色:“师父,齐长老、刘长老不幸身故……”
唐道周抬手止住他的话:“不必说了,老夫都知道了。”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齐长老、刘长老都是结丹修士,其中刘长老更是结丹后期,这次死在了妖兽口中,下一次兽潮来袭时,朔丰城的形势更加危急。
他沉吟片刻,说道:“承宗,你将参战修士每日领取的灵石,再提升一倍,坊市中还有多少结丹修士没有参战?”
韩承宗思索了一下,答道:“还有五名结丹修士没有参战,其中有一人是结丹后期,名为陈渊,是从仁州来的散修,似是要前往冰原猎妖。”
“陈渊……此人现在何处?”
“天字第二号洞府。”
唐道周眉头一皱:“仁州来的散修,就想置身事外?老夫亲自去请!”
他拂袖而去,来到陈渊所居的庭院之外,落下遁光,淡淡道:“陈小友可在府中?老夫唐道周,特来拜会!”
朔丰城面积广大,城中不乏山川河流,对外出租的洞府位于一片丘陵矮山之上。
天字洞府更是独占一座几十丈高的山丘,布下阵法,温暖如春,遍植绿树,秀丽幽静。
唐道周因熊烈之语,心中含有怒气,但毕竟是来请人助战,还是保持了几分礼数,也没有直接用神识窥探陈渊。
他话音落下,庭院大门就缓缓敞开,一道平淡的声音传出:“请进。”
唐道周双目一眯,心中压下的怒火,重新升了起来。
他大袖一甩,大步流星地走进庭院,直趋正堂。
唐道周步入正堂,只见一名年轻修士端坐在主位之上,也不起身相迎,心中怒火更盛。
他目光一冷,元婴气势缓缓散发而出:“你就是陈渊?”
陈渊看着目中含怒的唐道周,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元婴威压,仿佛春风拂过。
他微微一笑,拱手一礼:“不错,请恕在下未能远迎,唐道友请坐。”
此言一出,正要发怒的唐道周,当即就愣住了。
他压下怒火,散开神识,探向陈渊,心中悚然一惊。
陈渊就坐在面前,但他却什么都探查不出来。
在唐道周的神识感应之中,陈渊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没有任何修为。
但在元婴修士的威压之下,他又稳如泰山,谈笑如常,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这只有一个解释,陈渊的修为要比他还高!
唐道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挤出一个笑容,抱拳一拜:“小徒眼力浅薄,不知陈道友身份,还请道友见谅,唐某回去之后就责罚他,并让他来道友府上负荆请罪。”
陈渊微微一笑,伸手一引:“无妨,陈某并未显露身份,且令徒并无任何不敬之处,唐道友不必如此。”
“呵呵,那就好,小徒平日里行事还算周到……”唐道周在左首落座,惊疑不定地看着陈渊,“陈道友修为高深,唐某竟然看不出丝毫深浅,真是惭愧。”
陈渊既然是元婴修士,那他仁州散修的身份,可能也是作假。
唐道周不知陈渊来历,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元婴中期修士,还是大修士,心中颇为不安,想要先打探出陈渊的身份修为。
陈渊微笑道:“唐道友谬赞了,在下只是在神识上有些过人之处,修为比道友还要逊色不少。”
说着,他放开气机,元婴初期的修为显露无疑。
唐道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刚才没有看出陈渊修为,心中有些慌乱,竟然忘了神识可以隔绝探查。
虽然陈渊的修为似乎不算太高,只相当于初入元婴,但唐道周还是不敢有丝毫轻视。
陈渊问道:“唐道友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唐道周心念一转,站起身来,抱拳一拜:“兽潮攻城日久,城中修士伤亡惨重,本宗一名结丹后期长老,今日不幸战死。”
“老夫本想来请陈道友出战,抗击七级妖兽,没想到陈道友竟然是元婴修士,真是天助我也。”
“还请道友与老夫联手,击退熊烈,以解朔丰城之危,老夫感激不尽!”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但陈渊却是面不改色,淡淡道:“唐道友既然心系满城修士安危,为何不将寒螭草还给熊烈?”
“这个……”唐道周的老脸上露出尴尬之色,“陈道友说笑了,妖兽之言,岂能轻信?”
陈渊道:“陈某曾听人说起过,那熊烈看似粗豪鲁莽,实则精明无比,若是无利可图,应该不会白白消耗麾下妖兽性命。”
“在下以为,唐道友不妨一试,熊烈应该会就此退去。”
唐道周神情变幻不定,忽然叹了一口气:“不瞒道友,老夫困在中期瓶颈之前,已有两百余年。”
“偶然得知熊烈手中有一株寒螭草,潜入冰原数次,费尽心思,终于得偿所愿。”
“这是老夫突破瓶颈的唯一希望,且兽潮数次攻城,本宗修士死伤惨重,让老夫将寒螭草还回去,实在是不甘心。”
陈渊微微颔首:“唐道友求道之心甚坚,陈某佩服。让在下出手也不是不行,但平白得罪一位化形妖王,怕是有些不妥。”
唐道周面露喜色:“陈道友有何条件,尽管开口!”
陈渊微微一笑:“唐道友手中,可有元婴期丹药?”
唐道周眉头一皱:“老夫困在中期瓶颈前多年,早已用不到修炼丹药,手中并无积存。”
“这样吧,老夫愿拿出三株千年灵草,愿意作为请道友出手的报酬,道友意下如何?”
陈渊笑道:“千年灵草也可,不过两株少了一些。唐道友乃是一宗之主,观澜宗掌控朔丰城三千多年,应该不缺千年灵草,只要拿出十株,在下便立刻出手相助。”
唐道周一愣,神情慢慢阴沉下来,盯着陈渊:“陈道友莫非在说笑,十株千年灵草,只换道友出手相助一次?”
他心中很是恼怒,若不是见陈渊神识过人,来历不明,已经拂袖而去。
十株千年灵草,足以炼出大半瓶元婴期丹药,在贫瘠的寒州,这足以请动元婴修士杀人了。
他只是请陈渊出手相助,又不是让陈渊去和熊烈搏命,他竟然如此狮子大开口,着实是趁人之危。
陈渊笑道:“唐道友稍安勿躁,陈某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只要道友拿出十株千年灵草,不用道友出手,在下就会击退熊烈。”
“到时朔丰城和寒螭草都能保住,道友突破瓶颈有望,相比之下,十株千年灵草,也就算不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