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夜空中传来一声绵长的怪叫。
    尼特罗斜眼看去，就见揍敌客家族那条似龙非龙、似鸟非鸟的魔兽，从云霄飞落。
    桀诺与席巴双双站在其后背上。
    桀诺朝尼特罗点点头，又指了指身下的怪物，示意尼特罗上来。
    尼特罗会意，再次纵身一跃，就踩着那龙鸟魔兽的利爪飞踏而上。
    他落在了龙鸟粗长宽大的后背上，「百式观音」随之消弭。
    尼特罗看了桀诺一眼，顿了顿，发出嘲笑声。
    “桀诺，你不是说，绝不会管任务以外的事情吗？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桀诺双手背在身后，嘿嘿地笑着。
    “因为难得一见啊。昔日最强男人的陨落以及两个怪物的诞生。”
    尼特罗倒是也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
    桀诺自牙牙学语到如今衰老年纪，都把尼特罗当做六大陆的最强者。
    他对尼特罗的情感，足以称得上崇敬，这点毋庸置疑，刚才那番话也只是有些唏嘘罢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只是他，就连尼特罗这个武道公认的常青树，也被年轻人赶上、超越了。
    这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桀诺与席巴在空中观战，虽然看得不够真切，但是大体从念气的碰撞中，就能够感觉到杰尔曼与梅路艾姆的互不相让。
    甚至于，就连尼特罗都无法干预。
    那实在是太激烈的攻防，毫无喘息空间。
    尼特罗如果执意让「百式观音」轰出掌风，能否打中，会打中谁，就是运气问题了。
    不过，对于梅路艾姆之后表现出的侵略性与狂暴性，桀诺与席巴在最初的震惊后，就保持了镇定。
    这是因为他们揍敌客家族从始至终都还握着一张底牌。
    只是使用那张底牌来对付梅路艾姆，最后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就难以言说了。
    如果可以，他们父子并不希望事情走到那种地步。
    最好杰尔曼在今夜能够取胜。
    万一他失败了，六大陆的人类炮弹的饱和轰击，能杀死梅路艾姆，这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桀诺又瞥向尼特罗。
    “倒是你，尼特罗会长，你之前不是说过，如果在一对一的对决中没能胜过梅路艾姆，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取胜吗？”
    “现在都没有引爆「贫者蔷薇」，是因为不想让杰尔曼陪葬吗？”
    尼特罗捋了捋下巴的胡须，摇了摇头。
    “一开始是的，后来却不是了……”
    “桀诺，因为当时的形势不容乐观，所以我向杰尔曼、梅路艾姆说了一个谎言。”
    他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胸膛，感受着里面的动静。
    桀诺与席巴的双眼微微睁大。
    尼特罗神情严肃。
    “我当时身受重伤，于是接受了「大天使的息吹」的治愈，她把明显不属于我胸腔内一部分的「贫者蔷薇」给摘除了。”
    “在完全治愈后不久，我就察觉到了这件事，可是我没有说出来，试图用谎言来为我和杰尔曼取得优势。”
    “不过，战斗演变到现在，已经没有我插手的机会，我也不需要隐瞒这件事了。”
    尼特罗从似龙似鸟的怪物上，朝下方的深渊之眼看去。
    “现在我们只有赢这一条路可走，否则让梅路艾姆吃掉杰尔曼，后果不堪设想……”
    ——
    地下试验场已乱作了一团，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堵塞，空间在不断地被压缩。
    杰尔曼与梅路艾姆的战场受限，可是他们的战斗却越发狂暴。
    两人在地底横冲直撞，光是念气的对波就足以摧毁周遭的一切。
    梅路艾姆感觉到自己占据了优势，一种棋局大方向上已对他敞开胜利大门的优势。
    只是，他需要让杰尔曼真正地陷入死地，真正地无棋路可走。
    噗嗤——
    梅路艾姆在黑暗之中，猛地一口咬在了杰尔曼的肩膀上，又迅疾地咬下一块肉来，并囫囵吞枣般地吞下。
    杰尔曼不以为意，飞速地止血后，又投入战斗。
    只要有机会，梅路艾姆就会咬下杰尔曼身上的一块肉。
    杰尔曼的血肉，能够滋养梅路艾姆，补充他消耗出去的念气。
    此消彼长之下，平衡已不复存在，天秤托盘彻底倒向了梅路艾姆……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然而，在极限的环境中，在肉体的碰撞下，在血腥味与疼痛感的刺激下，杰尔曼的精神惊人地撑到了现在，仍未崩溃。
    不可思议。
    梅路艾姆已经占据了优势，却始终压不倒杰尔曼，未能取得制胜一击。
    不仅如此，通过双方你来我往的攻势，杰尔曼心智的真实想法，竟然不断地传导到梅路艾姆的心里。
    据说，和之国的剑豪拼刀之时，能从对方的刀刃上，感受到对手内心的意志。
    这便是类似的情况。
    「王」想要压倒杰尔曼，想要彻底击溃他。
    但是梅路艾姆却源源不断地感受到来自杰尔曼的坚韧不屈，好像真的要持续作战到天涯海角一样。
    梅路艾姆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念头。
    他或许并不是全体嵌合蚁不断进化后的、注定会站立于整个世界顶峰的生命体。
    他对这個世界，了解得或许还是太少了。
    如果他真的是天生的食物链顶端的「王者」，为什么会在东果陀共和国这种地方，就被眼前的男人困住了呢？
    梅路艾姆本该所向披靡才对。
    其实，杰尔曼能感觉到全身伤口的剧痛，可是，他已经无法解读这种疼痛。
    伤口的疼痛，通常是对拼斗双方中劣势一方的惩罚。
    然而这种惩罚，对于现在的杰尔曼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他想要的是继续战斗，并且取胜。
    精英，毫无疑问是身经百战，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死斗的。
    大师，毫无疑问是自成一派，已有自己的道路，无需他人谆谆指引的。
    而冠军，毫无疑问是王者般舍我其谁的。
    杰尔曼沉浸其中，已不知外物，不知时间流逝。
    他安静地潜入到梅路艾姆的内心中，感受着梅路艾姆身心的变化。
    双方的通感，令战斗在这一刻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他们开始打不中对方。
    这是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意志，都猜到了对方下一步的攻势，随后又双双落空。
    而这样的落空频次正在不断地增多。
    现在的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拙劣的拳击手，连怎么把拳头砸到对方脑袋上都不会。
    可是，一旦考虑到，哪怕是落空的攻击，轰出的念气波都足以击碎地面，像是一发发炮弹炸响，就会令人不寒而栗。
    也正因为通感，梅路艾姆无法抗拒地注意到杰尔曼身体的变化。
    在这之前，他在这样重伤的情况下，竟然重振旗鼓，气势变得更强了。
    梅路艾姆对此还是接受了的。
    但是，此时此刻，杰尔曼又一次变强了，像是摧毁了一直扛在肩上的巨石一样。
    他在往山巅攀爬而去。
    念气漩涡在不知不觉中形成，将杰尔曼与梅路艾姆席卷其中。
    双方都已战至血肉模糊，分不清彼此。
    梅路艾姆轰到杰尔曼身上导致的疼痛感，竟然也因为通感而反馈回来，就好像他在自己打自己一样。
    双方不分彼此的精神紧绷到了一块，并不断地如橡皮筋一样拉长。
    它拉长到了极限。
    终于，啪，它断开来了。
    梅路艾姆瞪大了双眼。
    杰尔曼浑身沐浴银白之光，攻势拳拳到肉，并连续地绽放灿烂银光，发出爆鸣。
    「暴击」——
    连续不断的「暴击」——
    当低概率的事情，不讲道理地连锁到一起，并且成为了常态，就会让局面彻底崩塌。
    轰轰轰——
    无数攻势编织成的紧密渔网，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收拢。
    拳脚、锯肉刀、霰弹火铳、火焰喷射器、螺纹手杖、太刀千影不停断地暴击，并击碎了梅路艾姆的所有外壳防御！
    更恐怖的是，随着「暴击」而来的，是杰尔曼各处伤势肉眼可见的再生！
    完全成了血人模样的梅路艾姆，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双目猩红地要咬向杰尔曼的右手。
    但是，杰尔曼的头槌，也是暴击，将梅路艾姆的脸都砸击进去，眼珠都被挤向两边。
    而他的右手紧握，破风摆拳，击中了再无力招架的梅路艾姆的太阳穴上！
    噗嗤——
    那是碎裂的声响。
    杰尔曼仍然能够感觉到梅路艾姆心中的凶狠。
    梅路艾姆绝不屈服！
    于是他毫不收敛地继续抢攻，击碎梅路艾姆的肢体，击碎梅路艾姆的躯干！
    最后一击，杰尔曼亲手抓住了空中的锯肉刀，狠狠地剁在了梅路艾姆的脸上，将梅路艾姆的脑袋彻底劈成两半！
    噗嗤——
    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梅路艾姆，终于瘫软在了崩裂凹凸的地面上。
    杰尔曼急促地喘息着，他自己也成了血人模样，血液早已止不住地汩汩流出。
    不过，他身上也有不少伤势，已经因「连环暴击」而愈合。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倒下的梅路艾姆，终于感觉不到梅路艾姆的任何想法与气息了。
    杰尔曼此时的心情，是人类在远古的祖先就已感受过的。
    他们用削尖的长矛、燃烧的火焰，击倒了一个又一个曾把他们赶入绝境的猛兽，并终于踩在了它们之上，把它们做成了自己的食谱之一。
    全力以赴、赶尽杀绝，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