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许本才解完手,舒爽地从茅房走出,恰巧却与一名金发碧眼的洋人撞了个满怀!
当时是把许本才着实吓了一大跳!
“哎呀,什么玩意儿?!”他惊愕地盯着眼前这位多彩之人,几乎叫出了声!
许本才这辈子也没有离开泡桐屯子几回,尤其是上了年纪以后,去个县城、到个城西信合棉纺厂和这回被许荣斌接到这里就算作“远行”了吧!
至于说这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许本才倒是听说过,可没见过!并且,许本才一直也没有把这事儿往心里放。
今天真的见到这个外国人,许本才恐慌地捂住了肚子。
虽然刚刚方便完,竟又有了一种要重新方便的强烈感觉,他竟硬生生地憋住了!
许本才急忙侧过了身体,极力抵住墙,为眼前这个色彩缤纷的人让开道路!
许本才的这一系列动作,让来人也是吓了一跳。
但当他看清楚是位老者之后,赶紧对许本才作了一揖,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原来是位老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许本才两眼紧盯着这人,嘴唇颤抖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就疾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到了屋子里面,许本才仍是惊魂未定,他用手使劲儿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喘了一口粗气!
刚巧,此时树银娘在他门口经过,许本才赶紧叫住她,问道:“树银娘啊,这院子里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人来?还有黄头发的?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呀?”
树银娘听到许本才的招呼,赶紧过来对他禀告,道:“太爷,这些人都是信合棉纺厂的工人,那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是个法国人,听说在厂里,做什么……工程师的,名字是阿……什么,外国人的名字,我也记不住。
县长吩咐,让这些人先在这儿住上两天,过了这两天就走了”!”
许本才想起来,是听说过信合棉纺厂里,有个外国人!只是因为他没大往信和棉纺厂去过,所以,一直也就没有见到过这个人。
许本才的心中又升起一丝不悦,皱眉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树银娘道:“这些人是昨天晚上来的,那个时候您已经歇下了。太太吩咐过的,不叫打扰您了,他们反正在这里也待不了多长时间!”
许本才甩手道:“那叫他们在这里吧,我要回泡桐屯子!”
树银娘道:“太爷说的什么话!他们在这里只是这一时,县长接您到这里,可是要留您享一下清福的!”
许本才怒叫道:“你觉得他这是叫我来享福的?就让我跟个泥腿子们一堆儿过日子?还有一个花里胡哨的外国人?!”
许本才又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委屈感,他也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太过孩子气,但没办法,他控制不了自己。
树银娘想劝一劝许本才,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来要说些什么。
树银娘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地道的“泥腿子”,比这些工人还“泥”的厉害!
此时大概只有跟着许本才一起,骂上一顿“泥腿子”,他大概能够解气。可那样不成了骂她自己了?!
而许本才的委屈之情一旦上来,还是不断地跟树银娘抱怨个没完没了!
其实,这些人正是许荣斌让稳儿安排过来的。
当时正赶上许荣斌和三木借为许本才过寿的名义,在信和棉纺厂撒下网。要在那里守株待兔,抓捕共党!
于是,就让信和棉纺厂的工人放假三天。那些实在没地方去的工人,就被稳儿安排过来。
阿尔瓦作为一个外国人,这几天又不方便和吕燕儿一起去投奔亲戚,便也来到了这个小院。
许本才本来就为自己不是这个小院的主人而生气着呢,此时又见到这么多人,在没有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来到这里,又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无论树银娘说什么,
树银娘正在犯愁之际,一位工人打扮的男子过来,对树银娘禀报道:“大奶奶,阿尔瓦先生想在后院做一个长椅,想着让您跟老太爷过去看看,合适不合适!”
许本才一愣,咧了一下嘴,没有出声。
树银娘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说道:“好好,太爷,咱过去看看吧!”
许本才却还在赌气,a道:“这又不是我家,我去看个什么!”
树银娘道:“太爷还是说些个气话!这里的哪样不是为您布置的?就算是树银,他不也是一直给太太当差?就算是我到这里,不也是因为树银叫我来替您管事的吗?”
这几句话倒是起了作用,许本才又小孩子气的想起来自己的小孩子气!便不再跟树银娘掰扯,默不作声地跟着树银娘去到了后院。
快到后院时,许本才不自觉的有点紧张。
许本才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他的爹当年那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天南地北去的地方多了去了,见过的人也一定是多了去了的。
可他爹怎么就认准了他许本才这辈子会一事无成呢?还把他丢在泡桐屯子,以至于到如今,真的如那老人家设计好了的一般,这辈子一事无成,而且还胆子小到都不敢想要到锦县以外的地方去,连见到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都要紧张害怕!
许本才跟树银娘来到后院的时候,阿尔瓦正在将那里一些闲置的木头用斧头砍削干净了,堆放在树下。
见那二人来了,赶紧起身对着许本才叫了一声:“太爷!”
这一声太爷叫得许本才很是受用,仿佛把他看的高过了树银娘,让许本才的心里舒畅了许多。
许本才不禁说了一句:“这洋先生真是闲不住,怎么想起来做长椅?”
阿尔瓦道:“这些木料看起来不错,闲置着太可惜了!我看这后院刚好缺一张长椅,人们到这里的时候都无法歇息。就想着做一张长椅放在这树下。”
许本才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一块儿长着几棵果树,此时正值冬季,和煦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得人身子暖暖的。
这要在夏天,却刚好是一处阴凉之地。果然适合有一张长椅,用来休闲!
许本才不禁想起,许府后院也是有一张长椅的。
那长椅的周围栽的是他托人为大太太曹茹萍买回的几株腊梅。
那场景与这里的景物竟有几分相似!
树银娘看了看阿尔瓦身后那堆整齐的木料,道:“先生真是巧,您也会木匠活儿?”
还没等阿尔瓦答话,旁边的工人凑过来说道:“阿尔瓦先生是手巧得很呢,不但会修机器、纺纱、织布,连木匠、瓦匠的活儿都会!”
阿尔瓦谦虚得笑了笑,算作承认。
树银娘道:“先生觉得合适尽管去做就成,您看,咱家太爷高兴着呢!只要是他高兴,这事儿就成!”
阿尔瓦点头道:“好!”便接着摆弄那些木头。
此时,许本才放松了许多,没再挣扯什么主人不主人的事情,而是饶有兴致地蹲下来,看着阿尔瓦麻利地操纵着手中的斧头。
树银娘见许本才已经高兴起来了,怕自己在这里,又会让他想起那些叫他生气的事情来,便赶紧闪身退到前院去了。
许本才从地上捡起一段木头,翻来覆去地看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阿尔瓦聊着天。
阿尔瓦道:“我是一名法国的工程师,跟随许荣斌先生来到锦县许多年了!”
许本才不禁问道:“奥,那先生有没有想过家?”
阿尔瓦微笑道:“许县长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况且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对这边产生了感情,也有了自己的爱人,早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许本才一下子笑起来,他明白,“爱人”的意思差不多就是他媳妇吧!也有点好奇,这外国人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做媳妇?便问道:“奥,先生的爱人是做什么的?”
阿尔瓦笑了起来,道:“说来,她还是许家的干亲!”
许本才抬头想了想,他许家的干亲确实是不少,尤其是在荣斌两回进入锦县政府以后,前去许府认干亲的,那是大有人在!但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位会是谁。
阿尔瓦没有抬头看向许本才,似乎是明白了许本才的意思,接着道:“她是太太的干妹妹,叫吕燕儿!”
提到吕燕儿,阿尔瓦的眼里泛起热烈的光!
手里的活儿也似乎变得更加顺畅,他道:“燕儿拥有这世界上最纯净的灵魂,最善良的心灵!
只是因为这回厂里强制放假,她去了别处。不然,她不会和我分开!”
许本才似是理解一般地点了点头,他想,那吕燕儿一定是个聪明且霍达的姑娘,才会让阿尔瓦如此着迷!
许本才跟阿尔瓦聊着天,后来还抻着手的拿木头,帮着阿尔瓦安装长椅。
期间,有几个工人过来收拾一些杂物,许本才竟觉得,这些人不似他平日里瞧不起的“泥腿子”了,甚至与这些人还有了少许的交流。
许本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与这些人也可以做到这么亲近!
阿尔瓦果然是好手艺,长椅做好后,与周围的景物浑然天成,任谁都不会想到,这竟是用以前被扔在院子里不要的烂木头制作而成的!
许本才第一个坐上去试了试,不禁夸赞道:“先生真是好手艺!这椅子坐得真是踏实!”
阿尔瓦等人又在小院待了两天。这期间将小院修整得利利索索,将各处的设施重又完善了一下。
这些人在要离开的时候,自然是要与许本才道别的。
虽然与阿尔瓦等人仅有三天时间的相处,许本才却觉得无形之中对他们有一种依恋之情。
看到这些人真得要离开了,许本才甚至有些不舍!好在,稳儿过来,跟许本才道:“爹,等过几日,信合棉纺厂那边收拾好了,就接您过去,那里住着!”
许本才没有说什么,只是扭头回了屋。
至于稳儿,是一直不被自己的公爹许本才待见的。
只是如今许本才越来越认识到,出了泡桐屯子许府的大门,他许本才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就算再不待见这个儿媳妇,如今也要听从人家的安排!
许本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存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内心更加强大一些!
谁知,正在此时,树银娘却匆匆赶来,对稳儿急切地叫道:“太太,您快去看看吧,县长把卫国给打伤了!”
看树银娘那着急的模样,稳儿便知道卫国一定是伤得不轻!她再也无法淡定,匆匆与许本才告辞道:“爹,我先回去看看!”又嘱咐旁边的人几声,便匆匆离去了。
卫国大部分的成长时间,都是跟吴姨和许大个子在一起的。他对那两个人的感情,不亚于对稳儿和许荣斌。
稳儿和许荣斌一直都忙于事业,也疏于对卫国的管理,以至于到了如今,卫国与他们总是亲近不起来。
许荣斌做了伪县长以后,做了许多被认为是伤害老百姓的事情,这也使得卫国在学校里受到许多同学的孤立。
许荣斌全县百姓的面,于锦县城楼前面,跪在地上为金井擦拭皮鞋,后来,被许多人推测为贪生怕死、懦弱无能的表现。
学生们之间发明了一款游戏,如果谁输了,便如许荣斌对待金井一样的,要跪地为对方擦拭鞋子!
后来又有一种游戏,便是“鬼子进村”。有人学着许荣斌的样子,坐在竹竿马上,手搭凉棚四处观望,搜寻同学们藏下的“粮食”,要是找到了,必定要从那人手中抢过来,抢的“粮食”多者获胜!
卫国此时已经十二岁,他很明白,同学扮演的,这个“可恶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开始的时候,卫国还跟这些人去争辩,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咒骂他的父亲,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父亲做这些的确是很丢人,心中慢慢积累起对许荣斌的憎恨!
许本才因为一直忌讳卫国和贝儿出生时是由一位男医生接生的,全然忘了当时许府的人是怎样迫害稳儿的!
以致到了今日,许本才对稳儿和她生的三个孩子都感觉亲近不起来。
不过,这回突然听说卫国受伤,还猜出伤得不轻,竟也有点心疼,急问树银娘道:“荣斌这是怎么了?他为啥要打卫国?”
卫国做了什么事情,可以让许荣斌下这么重的手?请君接着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