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妮？你居然有心思让神降容器过来。”
    克莱恩虚化的身体穿过一片光芒柔和的长线，少许灰雾在他的身体外围弥漫出来，将克莱恩自身与这片命运不断被解构和数据化的空间隔绝开。
    如果要形容的话，这里就像是一张不断编织又破碎的大网，织网下方展现出宽阔圆轮的表象，但是圆轮上面的数根指针却相当任性，从来不会按照正常顺序走动，每一下都落向不可预知的随机方位。
    被克莱恩呼唤的黑夜女神还是那身哥特式的长裙，即使更换神降容器，她的外貌维持了一贯展现于其余神明前的形象。
    她身边也缭绕着一层黑暗，免得被那些胡乱飘飞的光线卷束。
    “她昨天生气地把阿蒙关到了达日博格的伊甸园，之后回到‘命运之轮’就没出来过。”
    克莱恩很是苦恼地压了压半高丝绸礼帽：“我听到贝尔纳黛的控诉了，她说老黄几天前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到了这里，一直没有回应过喊他回去处理公务的祈祷。”
    “罗塞尔也在？让我来喊艾丝特的是达日博格，祂希望我能了解下这边的情况。虽然我不知道她和阿蒙又是因为什么吵架……这实在不关我的事，只是她有那么点怕我。”
    “亚当倒是管管自己的兄弟……孩子。”
    但那两人还是少待在一起比较好。克莱恩和阿曼妮西斯在心底同时这么想道。
    克莱恩忍不住往底下胡乱跳跃的指针看了一眼。
    这也是阿蒙干的好事，原本只是顺序轮转着可能性的命运转轮，在阿蒙的手笔下彻底变成了混沌不堪的闹剧。
    编织无尽命运的恶作剧之神，更让人头疼了。不过艾丝特和老黄凑在一起？这还真是挺难得的事情。
    阿曼妮西斯之所以要等待克莱恩，也是因为源堡曾经容纳过“卓娅”很长时间，克莱恩对“命运球”的捕捉能力要更强。
    艾丝特对起名的拙劣程度从这里可见一斑。
    达日博格在星界帮她开辟新的伪神国，紧紧贴在距离地球最近的月亮上，艾丝特却直接用了塔罗会里自己那张新牌面的名称，“命运之轮”，没有办法，“恋人”牌被某人骗走了，再也没有还给她。
    至于神国内的私人空间，艾丝特就直接按照外观的球形决定了名称，完全放弃使用任何脑细胞多琢磨一下。
    此时那个被独立开辟出来的圆形光球，正随着下方指针的胡乱跳动，而不断在命运转乱上滚动向不同的方位，仿佛转动不休的一枚赌注。
    克莱恩打了个响指，那些充满恶趣味的指针瞬间被锁定在原位，他身边的灰雾涌动外翻，延伸出几条黑色的巨大触手，将那团光球裹挟在内，拉扯到圆轮上方。
    脱离随机的命运之轮后，光球不再翻滚，安静地悬浮在不断动荡飘舞的诸多细线间，克莱恩确认它的状态稳定后才收回触手，跟阿曼妮西斯一同飞过去。
    在两人离那光球距离几米远时，上面自然而然浮现出一扇简易光滑的木门，克莱恩抬手敲了敲，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克莱恩跟阿曼妮西斯对视一眼：“亚当让你过来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祂让我对艾丝特严厉一点，因为阿蒙的关系，祂很少对艾丝特进行说教。”阿曼妮西斯的声音里也透着点茫然。
    克莱恩眼中的疑问越来越浓：“严厉一点？好吧，我们都知道亚当不怎么擅长处理阿蒙与艾丝特的关系……但是为什么要对艾丝特说教？”
    阿曼妮西斯摇摇头，克莱恩也不再纠结这点，既然屋里的人不肯应门，他果断转动圆形的门把手，将门向内侧推开。
    奇异的嗡鸣声响起，木门上瞬间浮现出莫比乌斯环，猝不及防的克莱恩和阿曼妮西斯一愣，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一段距离之外，刚好是克莱恩将圆球捞出时，两人所处的位置。
    “她好像不只是为了防阿蒙。”阿曼妮西斯黑纱下的嘴角翘了起来，“似乎连我们也一并包含在内。”
    克莱恩紧了紧手上的黑手套：“她设置成了不管任何人来推门都会进入接近‘命运球’前的循环，真是任性的用法……”
    再度接近那颗光球，克莱恩的左手握在了门把手上，这次在开门的瞬间他发动了能力。
    “愚弄”！
    将自己和阿曼妮西斯被套入“重启”的时间跳过，这一次两位神明同时往光球内踏进去。
    就在克莱恩发动能力之后，一道黑影瞬间从下方指针周边的阴影中飞起，追在两人身后猛地窜进了光球的门内。
    虽然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朦胧的柔光，但是在进入的瞬间，周围就阴暗下来。
    阿曼妮西斯抬起双手，淡淡的无光阴影从她身上扬起，隐秘的力量也笼罩了旁边的范围，没引起这片空间的异动。克莱恩也打了个无声的响指，一道灰雾在两人身边划出弧度又隐没，双重保险，保证不会被屋子深处那两者提前发现。
    克莱恩环顾四周：“这里怎么这么黑？”
    “卓娅和古斯塔夫在观看‘电视’，至少她是这么跟我解释的。”带着笑意的男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克莱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周围的黑暗忽然间减弱，跟在克莱恩和阿曼妮西斯身后的人影顿时清晰起来，阿蒙仍穿着那身黑色古典长袍，笑容和蔼又欢快。
    很明显，刚才就是祂偷走了少许的黑暗。
    祂的眼窝里夹着用水晶打磨的单片眼镜，这东西更多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装饰品，唯一性早就属于克莱恩了。但是阿蒙头顶却戴着跟祂惯有形象完全不符的东西，那是个带有弹簧底座的问号头箍，随着祂跟在两人身后一同前进，顶上的问号正不断前后摇摆着。
    没有人去问祂头上那东西哪来的，反正很明显是出自艾丝特手中。
    阿蒙冲两位旧日神明友好地招招手，露出让克莱恩下意识握紧拳头的笑容。
    克莱恩真的很想打开一道灵界裂缝，配合“愚弄”将阿蒙直接扔出去。
    阿曼妮西斯没有理会突然出现的神子，而是顺着脚下奶油色的柔软地毯，径直走向这处空间最深处，那边隐隐传来响动，激烈的音乐声与温柔的少女声配音不断传来，用的是她有些耳熟却不认识的语言。
    克莱恩叹了口气：“我好像知道他们在干嘛了。”
    “你这就知道了？”阿蒙很明显不相信这话，自从“诡秘之主”诞生后，祂就再也没信过克莱恩的任何一句话，所有下意识反应都在警觉着“愚弄”，几乎是将质疑刻到了本能里。
    克莱恩的声音却低了下去，很明显，他也对这样的真相感到无语：“这算是死宅的补番之夜……”
    更重要的是这两人居然不喊上他？
    阿蒙默念了两遍这句话，有听没有懂，不过艾丝特似乎说过类似的话，早知道祂就应该在卷毛狒狒研究会里多抓几个旧日遗民，多搜刮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省得每次都感觉像个局外人。
    嗯，现在做这件事也不算晚。
    在末日将近那几年，阿蒙还没有这样的闲心，现在倒是有了。
    阿曼妮西斯忽然伸手掩住了嘴，好让自己古怪的笑容没那么明显：“我还真不知道‘黎星’是这样的性格，居然连带艾丝特都有这方面的喜好。”
    克莱恩清了清嗓子：“嗯，说不准是老黄把她带坏了！”
    “不会，这是艾丝特自己提出来的，我的分身当时偷听得很清楚。”阿蒙在两人身后插嘴道。
    “阿曼妮，你就不能帮帮忙把‘时天使’完全隐秘掉吗？”克莱恩连声音都没压低，这话就是说给后面那位听的。
    阿曼妮西斯没有任何行动：“我不喜欢祂的父亲又来找我闲谈，祂那位‘全知全能’的父亲还是挺烦人的。”
    通道延伸至尽头，那里有一张宽大的屏幕、两张软垫沙发与矮茶几，茶几上面堆着许多零食，有不少是克莱恩眼熟的——那还是他之前同意帮忙，替艾丝特拉出来的历史投影。
    原来她是拿来做补番夜的准备吗！？
    屏幕上色彩鲜艳的画面恰好播放到一幕生死斗争，但是艾丝特跟罗塞尔之间的氛围，却好像比动画里的角色情绪更加激烈。
    “红蓝自古出cp，这除了真爱还有什么好说的？天下第一！”
    “你知不知道这部番的主角到底是谁啊，当然是黑与粉！没品的东西！”
    “那也得是粉与黑！救赎、救赎的威力你懂不懂！？”
    一颗巧克力球从半空中划出抛物线，却在即将下落的时候，遭遇了一阵扭曲的力量，反向被甩了回去。
    “靠！你怎么作弊！说好不许用非凡力量的！”艾丝特一着急，从原本横躺的姿势直接蹦到地上，反手抓起桌上那袋蜂蜜黄油薯片，就想往罗塞尔头上扔。
    但在看到沙发后面的三个人时，艾丝特瞬间僵在原地，没了后续动作。
    随着她精神的剧烈动荡，电视上的画面忽然爆发一片雪花点，然后在嗡鸣声中彻底化作黑暗。
    罗塞尔也很不满地坐起身来，能看到他手里还抓着一部掌上游戏机：“喂喂！你要扔就扔关荧幕干嘛！？不是还没到时间吗？我们还能……”
    他看到了沙发后面的三人。
    阿曼妮西斯只是隐秘了几人踏进这处空间时产生的联系，克莱恩愚弄了这里警戒外人的底层规则，但他们都并没有刻意掩盖自身的存在，所以艾丝特和罗塞尔一回头，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嗨~”阿蒙笑眯眯地冲脸色呆滞的两人挥了挥手，老老实实地站在克莱恩与阿曼妮西斯身后，完全没有动弹。
    很明显祂是担心一踏出隐秘范围，自己就会被艾丝特反手给扔出屋子，那一定会错过眼下这场好戏，太可惜了。
    艾丝特干笑两声，下意识侧头看向自己同一战线的“战友”，却发现罗塞尔的身形已经变得扭曲虚幻——他直接跑了！二话不说、果断地跑了！
    黑皇帝上一刻使用了替身的能力，下一刻便将自己扭曲到“命运球”外部，通过艾丝特给所有拜访者留下的公共后门，直接回去了他自己的神国。
    罗塞尔逐渐扭曲消散的替身还抛下一句中文：[死道友不死贫道，先走一步祝你好运！]
    艾丝特感觉牙都快咬碎了，克莱恩那种又是责怪又是想笑的眼神望过来，她真心顶不住啊！
    转移战火是另一种摆脱尴尬现状的手段，所以艾丝特果断指向阿蒙：“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跟着你的‘主’一起进来的。”阿蒙说完这句话还吹了个口哨，在克莱恩面无表情地回头时，这声口哨就立刻断了。
    克莱恩再次望向艾丝特，一边憋笑一边板起脸：“所以你们连门都不出，就是在干这种事？”
    “这、这是，”艾丝特的手下意识在空气中比划起来，“这不就算是提前休了年假……”
    “但你不是雇佣工人，神明可没有年假这一说。”阿蒙笑嘻嘻地插嘴道。
    这次瞪祂的是阿曼妮西斯：“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真正掌握’命运编织者‘权柄的是你吧？”
    “共用，严格来说是共用。她背后有‘诡秘之主’的撑腰，我有什么办法？”阿蒙不满地嘀咕道。
    “我会把你的态度如实转告给达日博格的。”
    “啧。”
    克莱恩在心里默默叹气，很难说是为了眼前这位幼稚的“因果之神”，还是为了那位同样幼稚的“命运女神”——谁家神明会拉着别的神明过“死宅之夜”啊！
    反而因为末日已经过去，她更加放纵了……呵呵，老黄以为他能这么逃得掉？贝尔纳黛可等他好久了。
    克莱恩往上推了一下丝绸礼帽的边缘：“走吧，不要耽误太多时间了。新年时期，会有更多人向你祈祷的。”
    “……在等着你。”阿曼妮西斯的面纱下露出一个微笑，艾丝特看到她唇形微动，但是却没听清楚起初的那个词。
    艾丝特老实地跟在两人身后，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很多人在等你。”阿蒙偏了偏头，抢先回答道。
    但是在艾丝特总觉得阿曼妮西斯说了一个名字，她有点茫然，以自己的听力难道还会疏漏一个名字吗？
    可是几人已经走到了门边，不等艾丝特细问，克莱恩便打了个响指，将“走出这扇门”与离开“命运之轮”的概念嫁接到一起。
    他与黑夜女神先一步踏了出去。
    就在艾丝特想跟上的时候，阿蒙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
    阿蒙却没有说话，艾丝特回头看过去，发现在阿蒙另一只手中，正握着那圈可笑的问号头饰。
    “不喜欢就把它扔这儿，你也不用一直带着它。”
    “是啊，我不喜欢它……”阿蒙随意地笑笑，“就像是我不喜欢你那过于随性的风格，还有你总是太过洋溢的情绪。”
    艾丝特低笑一声，反而握住阿蒙的手，想要拉着祂往外走：“那真可惜，我可不会改，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
    但是她没能拉动阿蒙。
    “我不满意。”阿蒙这么说道。
    艾丝特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虽然是生气，但你今天这么坦诚，难道是被‘愚弄’了？”
    “如果说，我快死了呢？”阿蒙轻快地笑笑，“那我当然要趁这个机会，多说点没来得及告诉你的话。”
    艾丝特诧异地望着祂，然而就在阿蒙等待着她的嘲笑或者质疑时，她却只是伸出手，踮起脚尖给了祂一个用力的拥抱——非常人性化的安抚动作。
    阿蒙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被“他人”拥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或许是第三纪，但是祂已经习惯不再去回忆。
    “你知道‘艾丝特’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我不知道。”
    谎言。
    “那我告诉你，是‘希望之星’。”
    她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两个心跳声忽然重叠成一个——又或者从一开始，就只有一颗心脏，因模仿着生物泵血的姿态而抽搐。
    艾丝特往后退开了半步，紧紧握着有些恍惚的阿蒙：“我们真的要迟到了。不过，我可以先祝你新年快乐。”
    阿蒙另一只手将那问号头饰捏得越来越紧，有那么一瞬间，祂对眼前的一切真的产生了动摇。
    望着面前另一双淡色的眼睛，阿蒙能从里面看到自己怔然表情的倒影，祂竟然看见了一点脆弱，不是属于艾丝特，而是属于祂的。
    阿蒙的神情越来越淡漠：“这样的祝福……”
    毫无意义。
    “所以说，不要放弃希望，”她笑容灿烂，“我还在你身边。”
    艾丝特用力拽着阿蒙的手，牵着祂踏进了那扇敞开的门，门外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
    从一片深邃而空虚的黑暗中，亮起了很微弱的一点微光，然后它便被人护在掌心里，合拢的手指紧紧覆盖住那光芒，却止不住它变得强盛的趋势。
    即使是光也无法逃脱黑洞。
    但是一点被转化为可能的不可能，一只啃噬时间与命运的蛀虫，也说不定会换来一个，奇迹。
    阴影沿着黑洞边缘的切线，撞入被不断被卷积的气体云团，顺着喷涌的电子流滚向远处。
    死亡的时之虫不断从全身脱离，装饰用的单片眼镜早已碎裂，割伤了祂的右眼，蠕动的带环节蛆虫不断从周身剥离，然后又被阿蒙连续发动的窃取回收。
    祂紧紧握着手上的那点光芒，在那中心，是汇聚着寥寥星芒的一枚圆形耳钉。
    先前的幻梦，似乎还在现实世界的感知中持续，狼狈逃窜的遇难者，好像听到了另一个心跳声，与祂紧紧压在心口的拳头相叠。
    阿蒙紧绷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那肆意的笑容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哈，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