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坐在半空中——单从姿势来说,祂确实只是交叠着双腿,仿佛坐在无形的空气椅子上,甚至背部微微后仰,好像那里真的有靠背似的。
说到底,祂仍然只是漂浮在空中,手中甚至端着一半巴掌大的笔记本,随意地翻动着。阿蒙浏览着上面记载着片面的途径信息,包括一些毫无意义的涂鸦,即使是后面空无一物的部分,祂也仔细用“解密”勘察过,直到翻完了每一页,才发现这真的就是普通的笔记本。
是卓娅真的隐藏了什么隐秘的信息,还是祂将现在的卓娅想得太过复杂,以至于真的连这些琐碎的东西都要写下来?祂的记忆因为非凡特性出现问题了?
阿蒙随意将那本笔记抛起,它消失在下坠的前一刻,尖顶帽下漠然的目光重新投向地面。
自从艾丝特踏入那座尖塔的顶端,魔狼残骸周围的黑暗就更加浓郁了,但是阿蒙却不怎么担心,反正祂对父亲圣所的探索也走到了死路。
正面去接触源质的力量有太多风险,对祂来说毫无必要,会带卓娅来接触弗雷格拉的遗体,阿蒙本来就是想在这里拖延住卓娅——更甚者,给祂一个逃跑的机会。
阿蒙当然知道这具魔狼尸体跟黑夜女神有极深的关联。
不少鸟兽都有群居的特性,如果将还有行动能力的猎物放出去,等待它归巢,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后,擅于追踪痕迹的猎人是不会拒绝一场丰收的,会尽情享受收割猎物的时间。
如果卓娅没有跑,那阿蒙不介意多给祂一点点信任,告诉祂自己眼下正看着三个茫然的非凡者,在茫茫大海上漂流。
魔狼周围的黑暗忽然开始涌动,掀起了越来越高的浪头,那些被乐曲声吸引过来的生物早就跑没影了,不然这时候也会消失在那波动的力量间,被隐秘的力量从现实擦除。
灵性直觉被触动的这瞬间,阿蒙诧异地推了下镜片。
祂将悠闲翘起的右腿收了下来,随意地往上顶了一下膝盖,恰好架住从上方软软坠落下来的身体,让腹部遭受膝盖冲击的人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干呕。
鲜血浸透了阿蒙黑长袍的下摆,祂有点无奈地把住了这人的肩膀,将对方从自己身前拉开:“现在看来,你还需要跟我的偏执狂兄弟多预约几次心理治疗,毕竟你看上去可不太清醒。”
被阿蒙捏着左肩膀提起来后,又被故意晃了两下,艾丝特昏昏沉沉的眼神从睡梦中挣脱,总算逐渐聚焦在现实,看到了那总是让她苦恼的单片眼镜。
光点飞快从艾丝特发丝间扬起,汇集到她的胸口,而她的右手仍然压在上面——那把短剑真的被插在艾丝特的心脏上,还在继续往外渗血。
因为梦境与现实重叠,艾丝特为了挣脱梦境所做的一切,都真实地反应至她现实中的身体上,这一点虽然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但是该痛还是很痛的。
艾丝特觉得她就应该在梦里直接给自己一巴掌,要不是为了确保这把古剑能起效,她怎么都不该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也不至于现在痛得手都在发抖,难以用力,这不只是因为出血,更多是因为这把破剑在趁机汲取她的灵性!
“你……”
“立刻离开这里。”
还没等阿蒙问出口,艾丝特就这么说道。
她的右手猛然抽出来,一道血流从内流淌出来,瞬间汇聚成首尾交错的环带,立刻将她的伤口重置成被刺穿前的状态,包括破损的衣物也即刻恢复成了原样。
阿蒙瞥了眼下方猛然抬头,已经伏低身子的巨狼,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黑色的浓雾在狼身上猛烈浮动,像是渴求猎物的口水般从它的嘴角滑落,那条巨狼重重地踩踏着地面,弯曲压低的四肢猛地弹直,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往上空跃起,展现出异常迅捷的速度。
布满尖牙的上下颚,在天空中漂浮的人影外恶狠狠地合拢,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咬到。
巨狼的遗体重重地落回地面,在一片浮起的烟尘之间,那静谧的歌声又一次从高塔上传出来:
“长夜或白昼,幻想或空无,
失却之物难道还有弥补?
我们于此所见,不过梦中一梦……”*
——
“那才不是什么城镇,那是个诱饵!太荒唐了,那个女人竟然背信弃义,她、祂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不,不对,到底是为什么,祂从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想法……难道是被人欺骗?误导?不可能啊,以祂的权柄怎么会轻易被别的神明影响,就算是……”
阿蒙只是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的空气里,看着艾丝特在原地烦躁地自言自语,这样的情景还挺让祂愉快的,因为艾丝特的话语里显然透露出很多值得解密的信息,祂甚至希望艾丝特能更生气一点。
艾丝特忽然别过头来,紧紧地盯着阿蒙,阿蒙脸上的笑意更深:“怎么?”
“你知道那座城镇的真实情况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也不敢靠近那里,分身就算靠近也只会沉睡,然后被隐秘,甚至都收不回来。”阿蒙点了点自己的单片眼镜,“我一度以为是某种源质控制了弗雷格拉的遗体,现在看来,情况远比那复杂。”
艾丝特用力地揉了揉脑袋,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烦躁的心情从何而来:“祂怎么可能知道我会回来这片大陆?但是这不可能是短时间内的计划,而且祂的‘备用计划’自己也说了,是接替了别人的任务——不,祂甚至都分了一点‘介质光’出去,这确实是冲着我所谋划的陷阱,从一开始就是!借由我与‘介质光’之间的共鸣,我才真的被拖进了梦境……”
阿蒙半眯着眼睛,满脸都是好奇:“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你现在就像是被人扔进了火药桶里,我都开始替你担心了。”
听到最后那句带着嘲笑意味的谎言后,艾丝特反而深呼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她这才从翻滚不休的情绪里,找到最根源的负面因素。
那是恐惧。
“哦,也没什么,就是祂说了一个让我觉得荒谬的消息。”
“分享一下?”
“……祂说我不属于这里。”
阿蒙竖起一根食指,点点自己的前额:“你本来也不属于这里啊,小小提醒你一下,你的非凡特性还是我的。”
艾丝特却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那把短剑:“按祂的说法,我可能……来自星空?”
阿蒙安静地看了艾丝特几秒,开口道:“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祂就是在——”
在说谎吗?
但是艾丝特心里很清楚,那位女士没有任何一句话在欺骗她,对方所说的都是真的,至少是对方认为“绝对真实”的事情。
“所以,你可能来自……”阿蒙冲着两人的头顶指了指,笑意未变,“那又怎么样?”
艾丝特听到祂的话,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