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怜医修狼狈摔进青湖畔的湿泥中，魔王一扯锁链把她拖回来，覆灭医谷的灾蝗在老魔脸上爬动，寇荡阴沉笑道：“你去洪炉大冶给姬龙微报信，说我从来瞄准的就是他！”
    小怜憔悴摇头，黯然掉泪，“我不报信，我们欠你，医谷欠你。”
    “你倒是‘好人’！”寇荡感慨得软，“我要是出身像你这样衣食无忧、在仙门有人捧，我心地也良善柔软得起来。”
    他兴味索然的丢开锁链，一桌人看着他不说话，刍狗和山嵋眼里是泪光。
    寇荡粗声道：“我的故事这么没意思？你们都没话讲？”
    “何必自贬？”伊仙臣悲伤，“我不知道......从前散修这样的处境，怪不得仙门与散修界限划分如同云泥。”
    寇荡哈哈，“不压制得翻不了身，我们这群散修就得冒出心思和仙门争上一争！不是加入仙门当狗扬眉吐气，就是做为了仙门垃圾抢来抢去的乞丐，只有这两条路！伊精英，你们这样的内门大弟子从小用天材地宝堆起来，灵脉精纯、功法高等、历炼的是大能遗迹古仙秘境，散修不是蒙头胡修就是撞机缘搞迷信，我们拿什么拼！”
    伊仙臣闭上双眼，片刻说：“小鸟，把那些空书册给我。”
    山嵋欣然高兴，捧出记录功法的空本。
    寇荡不屑，“你这样的人才有几个？不过也是钝刀子割肉，让散修死得慢些，还是死在幻想里！”
    这时他住了口，刍狗起身，冲东摩族入口说：“你干什么？”
    伊仙臣按她肩膀，“怎么了？”
    就见一个威武雄壮的八尺大汉和一个窈窕女子走来。
    体修仙门的雄帮主听闻洪炉门主姬龙微要出手解决魔王，这时看见寇荡和魔修散修在此，也是惊愣。
    妘娇从雄豪帮主身旁走来，笑盈盈道：“女儿，你能与道门交通，怎么不与啸隐丐市联系？东摩族既然开放，多结识一个仙门又如何？”
    寇荡拍桌子，“雄老哥，在女人的家里，咱们就别打了！喝完了出去打！”
    雄豪道：“宜主，你们通魔？”
    寇荡得意：“雄老哥没通过？”
    雄豪不快，“住口！”
    他朝伊仙臣抱拳，“伊剑修，你与师门决裂出走已经传遍仙门，万忘保持正心，勿走魔道歧途！”
    妘娇叹气，“豪哥，京都不灭，我恐怕也活不了，要在上官宫中被逼死。”
    话音未落，妘娇眼泪就出来，对着雄帮主拭泪，“幸而还有女儿这里能投奔，不然我怎么能活着看到你？”
    雄豪的脸一下就软了，慌张按住卢氏肩膀，“宜主，你嫁上官过得不好，当初、当初.......何至于今天这个地步！”
    妘娇握住雄豪双手，幽幽道：“豪哥，我如今人老珠黄，已经晚了，让你看不上了？是我所托非人，让豪哥见到今天的笑话么？”
    雄豪脸红急道：“不晚！你、你还想得到我！京都出事我就去找过你，可是没有见到人，上官大君死得惨，我们往日恩怨也就不说了！我本来以为你死于魔手，所幸你还有娘家能投奔......”
    山嵋讶然围观，刍狗皱眉背过身去，面朝伊仙臣。
    母亲忽然领人进来，她只是没来由的心烦，没想到他在身后，伊仙臣气息一促，低声说：“你娘现在做的，你没有想到么？”
    刍狗蹙眉问：“寇荡和姬龙微决战时，雄豪会不会出手相助？”
    “寇荡魔功融合灾蛊，力量在他之上。”伊仙臣说：“姬龙微当初只问过我和他联手。”
    山嵋笑：“啸隐丐市要入战，也不是没法子解决......”
    伊仙臣按住长林的嘴。雄豪慌张拥住妘娇，笨拙的安慰诉苦的旧情人，刍狗母亲梨花带雨，一副柔弱淑女的姿态，说话声音比平时细软了数倍，真是楚楚可怜。
    寇老魔咂舌，“刍狗，你老娘真是个尤物。”
    他挨了茉莉夫人一耳刮子，揉起黑脸。
    妘娇款款而来，泪痕未干，抽走山嵋捧着的空册子握进手里，一副端庄清简的样子。
    “豪哥，所幸妾还粗浅识过字，能在东摩族给孩子教书开蒙，不算无用之人.......”
    她朝刍狗轻一挥手，柔声说：“好女儿，把孩子们都叫来。”
    刍狗沉着脸，山嵋反应快，立即找来妘婠和八个小女孩，还在母屋做功课的孩子们懵懵懂懂，放下纸笔，举起花来欢迎雄帮主。
    雄豪一见卢宜主如今和群没成年的小女娃子们相依为命，更是心疼不已，“你们寡母孤女难得生存，都去我啸隐丐市，我给你们安置下去，护你们周全！”
    妘娇刚干的泪痕又上新泪，呜咽说：“我给上官生儿育女一场，京都却负我弃我。妾身命薄，再轻易托付只怕万劫不复，连女儿的娘家这后路都没有了。”
    雄豪拍起胸口，着急承诺，“我跟上官不一样！我们啸隐丐市的体修哪像世家子弟三妻四妾！你跟我走，东摩族我一并照应！”
    刍狗叹了口气，把注意卢氏和雄帮主的拉扯转开，散修秋水倒有了想法，对魔王道：“我们把出走啸隐丐市的河若找来，叫她和帮主师兄妹团聚。”
    来到青湖的人越来越多。
    寇荡尽兴喝了几坛酒，召长林蛊师回魔界备战，山嵋忽然出声，“干爹，我一直想你的故事。”
    寇老魔咧嘴笑了起来，“晓得心疼干爹了？”
    “我在想，这些事为什么发生，仙门到底是个什么？”
    魔王扭头瞪眼，“嗯？”
    “干爹因为意外被雷劈，才能跻身武修散修的行列，那么除了寇平安、一定还有王平安、张平安、李平安，而能靠武力拼出来的，一定还有赵荡、钱荡、孙荡。”
    “去你老娘！”寇荡大怒，“你说老子普通得很？”
    山嵋说：“人头鸡。”
    长林皱眉，“你又提这个？”
    刍狗看向她。
    山嵋把筷子折断成长短不一的三段，最小的那根放到最上，长的在下面，像个三角形。
    “仙门顶端，是洪炉大冶。”
    山嵋摆了三颗灵果在木条上，“洪炉大冶中的顶端，是姬龙微、伊叔、何世殊。”
    她笑了一笑，又对大家说：“容衣不算，崔心夷如果也在其中，姬龙微不会见她有了自强之行，将她抹杀。”
    伊仙臣皱眉。
    啸隐丐市的雄豪、河若听不明白。
    “然后下面是外门弟子，他们支持精英大弟子、供给洪炉大冶。”山嵋继续向下摆木条，“如果洪炉大冶好像是内门的精英大弟子，那么其他仙门就是外门弟子，这么说算吗？”
    雄帮主和副帮主师妹不快，“仙门各有所长，亦有所短！啸隐丐市并非如此虚弱。”
    “这是暂且打个比方，”山嵋说，“其实修真界是嵌套的，修真界整体和单独的仙门都重复一个结构——顶端的内部精英、外部的管理和供给。”
    山嵋眨眼，“到伊叔以前也是如此，姬龙微是头部的虎、何世殊是倚仗虎威的狐狸、伊叔是守卫与攻击的犬与鹰，供给他们的外门弟子就是牛马。”
    伊仙臣愣。
    寇荡喷笑。
    “爪牙！你会骂，干爹喜欢！”
    妘娇咳嗽，“小丫头说话可不好听。”
    山嵋笑：“这么说容易明白嘛。”
    她继续划分从上到下的木条，“那从伊叔这里划分，有体力、有脑力，脑力里有繁琐的脑力、有轻松的脑力，体力里也有繁重的体力、轻松的体力，这样的话，高下贵贱就出来了。”
    雄豪拧眉：“按你这鬼修划分，我们啸隐丐市的体修在仙门之中是繁重的体力？”
    山嵋笑看妘娇，“卢夫人当年为何选择上官大君？除去本来出身世家，体修栉风沐雨，四海为家，躬体力行 ，并不轻松。”
    卢宜主僵住。
    寇荡狂笑，“伊仙臣混在最底层啊！姬龙微把你当累死的狗，你就是个高等爪牙！”
    伊仙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刍狗忍俊不禁的噗嗤笑，伊仙臣脸红了。
    山嵋安慰，“那伊叔也是最厉害的狗。”
    长林捂头：“你别说了。”
    鬼修继续分析。
    “除了顶端的内门弟子、下部的外门弟子，还有一群也为仙门服务，但是在仙门中没有名字和份例的人，他们也是更加临时短暂的耗材，就是干爹的养父。寇平安从凡间来，有天分和梦想，在修真界里没有可靠的背景，与修真界本来没有干系的凡人。”
    雄豪愣道：“寇弟，你的父亲.......”
    寇老魔笑意僵住，顿时怒道：“谁敢在这儿嘲笑我？”
    刍狗揉着红肿的眼睛，温声向雄帮主师兄妹诉说。
    魔王怒了：“告诉你我的故事，不是要让天下可怜老子！我寇荡恨是真的！杀人也是真的！”
    伊仙臣抬手护住刍狗，雄豪兄妹得知魔王身世，愤慨而悲叹。
    寇荡不快，山嵋说：“干爹别生气，我就是说这样‘大老虎、狐狸和鹰犬、大牛马小牛马’一层层往下的关系，重复在仙门和散修、仙门与仙门之间，散修里的老虎和狐狸鹰犬，在一个仙门里是牛马，而一个仙门里的大老虎，在更大的仙门面前是鹰犬牛马。”
    女鬼说，“我琢磨比如师娘和我们在太平村过平常日子的时候，比如年少干爹和爹娘在散修之中过安稳日子的时候，可能不管怎么样，后面都得不到好结果，只要上面的、中间的禽兽想吃肉了，它们的牙齿就会咬到我们身上。”
    雄帮主生气道：“洪炉大冶诛魔除害、维护人间正道，小鬼不得随口如此说！”
    寇荡忽然支持，“我干女儿不会错！雄豪，你在姬龙微眼里也不过是鹰犬牛马！”
    雄豪摆手，“不必再挑拨我！”
    “.......而在这三层关系里一直有男女，男女中又分出‘老虎’、‘狐狸和鹰犬’、‘大小牛马’的秩序。”
    妘娇眯起眼睛，欠身靠住雄帮主，另一只手拉住变得焦躁的小女儿。
    “在洪炉大冶就算成为内门精英弟子，女修只能当狐狸鹰犬，”鬼修魔将一齐说，“不然就是牛马。”
    山嵋掰起长林的指头。
    “崔心夷是狐狸，上官容衣是爪牙，狐狸指使爪牙，去太平村猎杀牛马的师娘和我们。”
    妘娇轻轻点头。
    伊仙臣自责，“妘好，我不会让此事再发生！”
    刍狗冷然，“姬龙微是老虎。”
    山嵋点头，“所以容衣被姬龙微抓来赎罪，师娘才不会就这么相信，就这么了结了！”
    容衣黯然垂头，妘娇指尖戳她的脑袋，“叫你上进些，你不听——”
    “男修是老虎，女修不是爪牙就是牛马，于是在仙门女修的儿女之中，也可继续分出老虎、爪牙、牛马。”
    卢氏的声音止住。
    山嵋问：“卢夫人，你在京都的后宫中，是老虎、爪牙、还是牛马？”
    雄豪愣，“宜主？”
    河若师妹对师兄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哼一声。
    妘娇发笑，“小丫头，到我这儿来了。”
    “上官大君是你的老虎，你是妻妾中的爪牙？”
    “不错。”
    山嵋开始转向寇荡，“干爹，能做仙门老虎的女人，就得包容、清楚老虎的凶狠和血腥，为了从老虎嘴里分吃牛马的肉，她们是配合他吃肉喝血秩序的女人，她们是他的爪牙，而面对更弱小的牛马时，她们也是老虎。”
    寇荡辱骂推起茉莉夫人，“这类淫贱女人处处都是，全是一群装模作样卖得高级的荡妇！谁有权势就跟谁！”
    茉莉夫人屈辱要走，“和不和你睡都被骂淫妇。你老子娘不是这样的女修？寇老狗，别忘了你也是个仙门杂种！”
    山嵋说：“不对，她们是认同老虎的女人，她们本质也成为了肉食的野兽，她们是老虎的同类，也会变老虎！”
    鬼修拦住骂骂咧咧要离去的茉莉夫人。
    “干爹，我再问你，去做牛马的女人，散修中的女子受仙门男修骚扰欺辱时，下层的男修有没有帮助她们？”
    “荡妇、贱人眼高于顶，活该如此！”
    “可是男散修也怕仙门男修，”山嵋问，“干爹，何世殊在太平村时嘲讽羞辱于你，你忘记了吗？”
    “散修忍气吞声，讨好有求于他们。”
    “散修的干爹们同样为牛马，也抢不到肉吃。干爹们和仙门男修一样去欺辱轻贱女散修，有没有？”
    “散修女子在分仙门垃圾时拿不到多少，反被拿捏交易的时候，干爹是否为她们打抱不平过？”
    “你们说恶心下流的荤话，对她们动手动脚，意图玩弄和奸淫。”
    “如果是这样，仙门的爪牙至少能猎杀到牛马的血肉吃，饱食得肉肥毛滑，做爪牙的女人就算被胁迫忍辱，也能分到他们嘴里几块肉吃，被他们占有，但能保得一时不受其他的撕咬，散修女子们不是看不见干爹们在仙门男修面前吞声逢迎的瞎子、也不是生来爱吃苦的傻子，散修的干爹们在女修面前会有什么魅力？”
    “如果他们在仙门修士面前，也是唯唯诺诺的妾室和听话任宰的牛马，女散修们就注定不会信任这样的男散修，跟这样的人结成伴侣，能有什么未来的指望和幻想？”
    卢宜主微笑赞同。
    雄豪沉默，伊仙臣星目看向刍狗。
    刍狗提醒，“你的娘亲也是......”
    寇老魔怒火腾起。
    山嵋话锋一转：“干爹这样的男修对女修们的瞧不起和凌辱，其实是被仙门的老虎、爪牙排斥在外的愤怒，如果能和仙门男修做一样恃强凌弱的恶事，一样的把女散修当成泄欲的玩物，好像你就成为了他们。”
    长林出声，“无能狂怒。”
    寇荡大怒，轰一掌拍碎众人面前的桌子。
    “我如今是魔王，当年仙门瞧不上我是他们眼瞎！我掀翻了仙门的桌子，竟然还想得到他们的认同？”
    山嵋故意说：“干爹造反不就是为了求认同？”
    “认你祖宗十八代的同！”
    “在干爹娘亲被京都男修玩弄抛弃后，羞辱你娘亲的散修，欺负你养父老实的散修，也都是完全失去自我，跟从‘老虎、爪牙、牛马’的仙门秩序，要得到认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