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坐在去往霞飞路高氏别墅的黄包车上,沈薛氏拧着眉,思考着等会儿见到于立庭,她该如何开口。
从程婉跟自己叙述的那些话里来看,于立庭此人,看着是一副斯文有礼,人畜无害的模样,但是一旦发起脾气来,又变了另外一副模样,她有些吃不准,该如何跟他开口。
再加上,这事又没有多大,无非就是泽扬想摆他一道,吃点亏罢了,又没伤及人命,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牢房外那一眼,她清楚看到儿子被打的全身是伤,虽说是手脚俱全,但谁又能保证,没有内伤啊。
“于立庭他不好搞,那他老婆应该好说话的吧?他岳父可是外交官,他能教出脾气暴躁的女儿吗?”思及,她决定还是把突破口放在高曼妮的身上。
高家别墅,后花园。
阳光明媚,暖风微薰。于立庭见天气不错,便牵着高曼妮的手,去花园散步。
二人绕着水池转了一圈后,怕高曼妮会累,便将她拉到遮阳篷下的玻璃圆桌前坐下。
才坐下,便有佣人端来了两杯蓝山咖啡。
只见他端起咖啡,轻啜了一口,醇香浓厚之中夹杂着一丝苦意,不知何时,他喜欢上喝咖啡这种洋玩意。
看着曼妮额头上的伤口印淡去了不少,于立庭多少心里舒服多了,因为自己的莽撞,差点就给毁容了,他每每想起,就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他轻抚上曼妮的额头,心疼道:“曼妮,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脾气不好,一点就着。明明承诺过珍惜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的,却在脾气上来的时候,就把什么都给抛诸脑后了……”说着,眼眶微红。
“言,你别这样说,我也有错。明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我因为着急,便口无遮拦咄咄逼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任性啊,都不会心疼你的难?”
高曼妮闻言,忐忑的看向于立庭。经此一事,小两口的感情拉近了不少,对彼此的理解也加深了。
“傻瓜……”于立庭爱怜的轻抚高曼妮的侧脸,就在他刚想进一步时,只听的铁门外,传来叮叮叮的按铃声。
佣人见于立庭脸色不佳,忙不迭去开门。
来人竟是沈薛氏,只见她恭敬有礼的询问道:“那个,请问,这里是高家别墅吗?”
佣人一见对方还挺礼貌,穿着也蛮讲究,看着简约朴素,但有眼力的,一看这料子做工,就知道不错。
适才那股子不爽,立马给抛之脑后,回道:“是,这里是高家别墅,不知这位太太,您找谁啊?”
高曼妮眼见佣人,也不知跟谁在那嘀嘀咕咕的,不由蹙眉,开口道:“谁啊?怎么不请进来?”
不等佣人回话,沈薛氏已施施然走了进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内心暗忖:“早听泽扬他在电报里说过,上海的洋楼它不仅漂亮,还挺气派的,难怪,泽扬他十句不离想在上海买房的想法,连她看了也心动……”
高曼妮见对方杵在那,也不言语的,不由得拧眉,佣人唯恐惹了小姐不舒服,没好气道:“喂,这位太太,你还没说你来找谁呢,你就这样冲了进来,不觉得失礼吗?这里可是私人住宅,你这样非法闯入,我可以报警抓你的……”
一听报警,沈薛氏立马回过神,赔礼致歉:“那个,我是来找于先生的,呃,我是沈泽扬的母亲……”
高曼妮闻言,本想开口让沈薛氏坐着说话,却不料耳边传来了于立庭的嗤笑:“难怪?都说这,有其母必有其子,我道他沈泽扬这般飞扬跋扈随了谁呢,原来是随了您这个做母亲的?”
一番话说下来,尖锐刻薄,听的高曼妮跟沈薛氏均是一愣。
高曼妮喟叹,得,这是又来了脾气,他就是这个性子,好的时候是斯文有礼,温润如玉,可一旦触及他的逆鳞,他就会变得张牙舞爪,得理不饶人。
不同于高曼妮的喟叹,沈薛氏则是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耻辱。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加羞辱,早已压垮她的心理防线,若不是那股救子的念头撑着,她怕是承受不住。
果然,这于立庭就跟程婉说的,极不好相处。倒是他这太太看起来,挺温润的,应该是好说话的人。
思及,她虽是朝着于立庭,实则拿余角瞥向高曼妮道:“我知道,于先生心里有气,我儿子确实过激了,大家同学一场,有什么误会说开就行了,何苦在背后算计他人,落的如今这个下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自古这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打也打了关也关了,还不够吗?”
随着话音刚落,她如愿看到了高曼妮的脸色,趁热打铁继续道:“我一介乡下妇人,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对,我只知道我就这一个儿子,他一旦有个好歹,叫我这做母亲的,又该如何自处?”说着,竟是抹起泪来。
看的高曼妮于心不忍,上前安慰道:“阿姨,您也别伤心了,也没有多大的事……”
眼前这妇人,还挺鸡贼,她自以为藏的很好,殊不知,他也不傻好吗。二十年的耳濡目染,他哪里不知,这妇人在跟他玩文字游戏呢?
思及,不由得怒极反笑,如果她只跟他说,可能他你会这么反感,可如果她拿他老婆跟他玩心眼,对不起,老子我就跟你卯上了。
只听他似笑非笑,走上前逼视道:“你儿子算计我的时候,又怎么说?如今,他作茧自缚,你们一个两个,倒是跟我玩上道德绑架了?当我于立庭什么人,由得你们耍着玩……”
一声暴喝,听的高曼妮跟沈薛氏又是一震。眼见丈夫即将暴走,高曼妮忙拉住他的手,安抚道:“言,我知道,沈泽扬他是不对,但是,你这打也打了,关也关了,就这么算了吧,就当是看在我的份上,好吗……”
“曼妮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忘了你额头上的伤,是因何事造成的?”说着,于立庭显得无奈,他的曼妮啊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软。
思及,他到底也不想再因为沈泽扬的事,跟妻子起龃龉,开口道:“行了,我这个人呢,很不好说话,但,架不住我太太她好说话啊,您老啊,这一步算是走对了,我这就跟您一起,去警察厅撤销对沈泽扬的控诉……”
别看于立庭一副凶煞煞的,不了解他的,会认为他很难相处。可了解他的,就会知道他这人属于是面恶心软。
沈薛氏就是那个不了解他的人,见于立庭话里话外,含沙射影,内心更是闪过一抹不舒服,都是同龄人,她的儿子不仅学业学业未成,更没有像人家这样娶妻成家,娶得还是外交官的女儿,强烈的落差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想起自己二十年的牺牲付出,就换来他沈泽扬,这么对她这个做母亲的,她不由得萌生了不值。
“如此,我这边代逆子,谢过于先生的大人大量……”
看着沈薛氏一把年纪了,还得为了不争气的儿子,四处说好话,甚至于还向自个这个小辈作揖,不由得掠过一抹不适感。
在沈薛氏的身上,他感受到了,一位母亲浓浓的爱子情,那是他渴望了二十年,都不曾在自个亲妈,曹雅娟的身上体会过的。
似是戳中了他内心最为隐秘的痛点,眼眶瞬时微红了起来。
“沈泽扬,你个混蛋王八蛋,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暂且就饶了你,希望你日后谨言慎行,莫再行差踏错,要不然,休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