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敌军翻过山,背对着夕阳站在垭口的时候,李观南便将视线投了过去。
白马义从的情报没有出错。
两万人的队伍,一直在官道上不断蔓延。
除了官道上满脸喜色的敌军。
李观南还看到了隐匿在另一侧,准备等待敌军走近柳州城后,便杀出阻断后路的白马义从。
瓮中捉鳖,速战速决。
这是白马义从和大雪龙骑的一致决定。
没能捞到出手机会的玄甲军,则是只能陪着李观南站在城头,眼巴巴的看着敌军渐渐走近。
“是谁在那城楼之上?”
隐隐约约的,王阵锋同样看到了城楼上的李观南。
他只觉得那人面生的紧。
而且城头上的士卒,身上穿的也很不对劲。
黑衣?
大夏的军服,什么时候改为黑衣了?
“不对,大夏就没有黑衣军服,军伍都是暗黄色布衫!”
随着离柳州城越来越近,王阵锋也愈发的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甲!”
突然,王阵锋惊讶的声音盖过了马蹄,“重甲士!足足上千重甲士!”
只见那城头上,静静伫立的上千士卒,身上穿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黑色布衫,而是闪烁着寒光的黑色重甲!
人人着甲!
这一发现,让王阵锋只觉得脑袋一懵。
难道是皇家禁卫军来了?
可是禁卫军穿的,是金色战甲啊?
黑色……
整个大夏,就没听说过哪支军队,会身着黑甲啊?
“不对,皇旗,皇旗呢?”
这时,王阵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本应该在城头上飘扬的那面黄色旗帜,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停!”
他顿时高举右手,叫停了行进的队伍,此时他们离柳州城,已经非常近了。
突然被叫停的士卒们只觉得满心疑惑,赶了一天路的他们,此时只想入城休整。
副将也是沉声开口询问道,“将军,是有何变故吗?”
虽然副将也觉得,城头上站着的士卒过于耀眼离谱,但是这又如何?
全甲士,大夏又不是没有。
说不定,这就是皇都紧急调来的呢?
不然呢?
不然他们还能是哪儿来的?
北境吗?北境的镇北骑怎么可能来到这,而且他们是重骑,不是全甲士,而且着甲为银色,并非黑色。
所以,这支重甲士,只能是来自于皇都,因为除了皇都外,其余藩王手里,根本凑不出这么一支队伍来。
听着副将的话,王阵锋有些不自然的指着城头说道,“你难道没发现,城头上并未挂有皇旗吗?”
副将听后顿时眉头紧皱。
是啊!皇旗呢?
怎么皇旗都不挂了?
这时,军中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军阵后方不断有喧闹声响起。
王阵锋顿时回头看去。
目穷极远。
只见在他们来的方向,一支数千的白衣骑兵,突然从一侧杀出,然后径直列阵停在了官道上。
“怎么回事?”
看到这一幕的王阵锋有些懵,“重甲士,骑兵……”
这些人难道不是大夏的人?
可是除了大夏,天底下哪还能找出这么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要是有的话。
那皇朝又怎么可能开启与蜀地的战争?
要是有的话,那天下不等藩王起势,早就该乱了?
要是有的话,自己又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呢?
王阵锋只觉得满心疑惑。
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合理了,他甚至认为,自己是不是有些魔障了?
有些不甘心的揉了揉眼睛,王阵锋继续定睛看去。
城头上的黑甲仍旧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后路上的白马骑军,仍旧列好了阵型。
“不应该,不应该啊!”
王阵锋喃喃自语着,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
皇城怎么会出现这样一支叛军呢?
还没等王阵锋想明白这一点。
更加让他感到神魂俱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队伍南侧。
一支银甲骑军,突然从远处杀出,直冲军阵而来!
整个天地间一时间烟尘滚滚!
属于重骑的沉重马蹄声,就如同一声声沉闷的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脚下的大地都因此发出了颤抖。
迷茫的神色,出现在了每个人的眼中。
我们不是来剿灭叛军的吗?
怎么出现的都是重骑?
打上千重骑?
就凭我们?
副将在看到重骑向自己发起冲锋的瞬间,便直接惊的从马背上坠了下去。
然而大雪龙骑的沉默冲锋,并没有因此停止。
还未短兵相接,自己的军阵已经快乱了。
一脸煞白的王阵锋回过神,急忙对着四周的士卒怒吼道,“所有骑兵,随我冲锋!”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送死而已。
这两万府兵中,一共就只有两个千人队的骑兵。
加起来不过两千人。
正好对方的重骑也是这个数,不多不少,刚好能够给对方每人送上一个首级。
这是王阵锋唯一的选择。
用鲜血,来驱散士卒们对于重骑兵那天生的恐惧感。
不然待到重骑冲入军中,那将会是一场毫无还手之力的,惨绝人寰的屠杀!
没有胜算!
即使对冲,即使两千骑兵先行死绝,余下的步卒也没有丝毫的胜算。
但是王阵锋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做点什么,就算是垂死挣扎。
这十多年来,他出任过三个州的州牧,掌兵加起来曾有过数十万。
如今事到临头。
自己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总要对得起那枚州牧大印,对得起往日的战友,同窗,友人吧?
要是今日自己怯战了,那日后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轰!”
肉体与肉体最极致的对撞,发出了沉闷的轰鸣,不绝于耳。
惨叫声。
炸裂的血肉,长枪刺破肉体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屠宰场一样。
自己手下的骑兵,在重骑面前就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一个对撞就直接被碾碎,骑阵瞬间被撕了个稀巴烂。
终于。
到王阵锋自己了。
看着迎面而来的凌冽长枪,王阵锋放弃了防御,同样卯足了力气,朝对方递出了一枪。
“咚!”
枪尖携带着万钧之势,径直刺在了敌人厚重的胸甲之上,径直将他一枪刺下了马。
“噗呲……”
王阵锋还没来得及继续补刀,便觉得肩头一股巨力袭来,热流开始沿着肩头不停向下滑落。
肩头的巨力来势不减。
紧接着腰部也被瞬间贯穿。
任凭他拼尽全力夹紧马背,但最终,他还是坠马了。
他躺在地上,面色复杂的看着马背上的敌人。
他们覆盖着银色面甲,王阵锋只能看到他们那凌冽无情的双眼,透露着寒光。
目光就和插在肩头的长枪一样,刺骨的冰凉。
大雪龙骑一贯如此。
收枪。
然后朝着地上坠马的敌人,再次一枪刺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句言语。
地上只留下了一具,被马蹄践踏的支离破碎的身躯。
隐约可见,他的脖子上,被长枪贯穿了一个大洞。
大雪龙骑轻松杀穿了敌军的骑兵方阵,而后一刻不停的,便朝着步兵方阵扑去!
“弟兄们,拼了!”
“为州牧大人报仇!”
目睹了王阵锋惨死眼前,士卒们瞬间便被点燃了斗志。
然而。
普通人的勇气,就和他们本身一样,普通的可笑。
“噗呲!”
长枪毫不留情的,贯穿了挡在身前的一切。
当重骑冲入步兵方阵,势如破竹。
当马蹄践踏着他们的身躯,支离破碎。
直到此时。
热血缓缓褪下,回过头的府兵们这才回过神来,才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支怎么样的魔鬼军队。
大雪龙骑毫不留情的杀穿了步卒方阵,一场冲杀下来,大雪龙骑几乎没有蒙受任何的损失。
战事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一波冲杀后。
剩下的步卒开始胆寒。
军阵已经完全散乱。
他们颤抖着,迈动双腿,跨过昔日同僚残破如肉泥般的身躯,然后跌跌撞撞的朝着后方跑去。
生怕慢了一步,便被铁骑碾碎。
到了这一步。
这场战争的结果,便已经毫无悬念。
即使接下来大雪龙骑不再冲阵,光是靠着后方的两千白马义从,也能将这支已经被吓破胆的军队轻松猎杀。
他们已经完全被击溃了,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心思,一心只想着逃命。
“嗖!”
“嗖嗖嗖!”
然而他们刚回头没跑几步,迎接他们的便是从白马义从手中激射而出的箭雨。
“噗!”
“噗!”
一声声箭矢入肉,同僚倒地和惨叫的声音,再次弥漫了整个战场。
他们被迫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有如自己一般,迷茫恐惧,满脸惨白的脸颊。
大雪龙骑已经做好准备,发起最后一波冲锋。
这时。
溃散的军队中,不少府兵突然回头,匆匆丢掉手中的兵刃,面朝着柳州城的方向,轰然跪地。
有一就有二。
兵败如山倒。
眼看着昔日同僚一个接一个的下跪,任凭些许府兵再怎么不想投降,他们也没得选了。
因为他们看不到生的希望。
他们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什么枭雄,不是谁都能面色坦然的接受死亡。
于是顷刻间。
溃军中便跪倒了一大片,他们面朝着柳州城的方向,纷纷匍匐在地。
后方的白马义从见状,也顿时有些意犹未尽的,放弃了第二轮的攒射。
大雪龙骑,也缓缓止住了冲锋的势头。
马蹄在他们匍匐战地的头颅便停下,似乎下一刻就要继续踏碎他们的头颅 。
一切尘埃落定。
柳州城的城门一直就没有关上,因此,借着那最后一抹昏黄的余晖。
城内聚集的百姓,几乎眼睁睁看到这场战争的全过程!
大夏……再一次失败了。
皇帝的军队,在叛军面前,令人大跌眼镜的被单方面碾压!
这一幕带给城中百姓的冲击实在太过巨大,他们心中胆寒,绝望,但却又莫名的觉得心安。
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恐慌,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此时统治他们的叛军,和以往数千年的无数叛军都不尽相同。
他们没有烧杀抢掠,没有欺辱妇女……
应该是没有吧?
全部叫过去,排队领颗糖,应该不算是欺辱吧?
据说倒是有不少城中女子,对那叛军统领一见倾心,如今更是巴不得被召入府中来着。
可惜。
那叛军首领,只收了城中一个女子,那便是前知府苏云梁的千金,苏韵。
总体而言。
对于百姓来说,叛军做的,甚至要比大夏的府兵要好的更多!
他们从不搜刮民脂民膏,反而是退还了今年的税粮。
他们也不官商勾结,反而是屠杀了不少的士族,还有一些黑心商人。
所以。
面对大夏的失败,面对这个统治了他们数代人的王朝的失败,他们内心中居然没有多少的难过?
这让一些人心中微微有些难受。
那便是王朝统治的既得利者,那些夹杂在人群中士族子弟。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
数万府兵,就在他们眼前,被摧枯拉朽般的击溃。
那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大夏府兵就如同一群土鸡瓦狗v般可笑。
所以,就连军队都毫无反抗之力了,他们还能干什么呢?
他们又还敢干什么呢?
士族们并不蠢。
相反,能够一直兴盛,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他们更是聪明到了没边。
在亲眼见证了今日的战斗后,他们从中清晰的感受到一个讯息。
“要变天了。”
沉默的人群中,这一声呢喃尤为的刺耳。
但是真的要变天了吗?
众人抬头看向天边,正好看到了那最后一抹余晖消散,皎洁的明月,渐渐展露出了独属于它的芳华。
月色迷人。
毫无疑问,明天依旧是个好天气,何来的变天一说?
哦。
原来是……大夏要变天了。
这一夜。
城中上到世家大族,下到贩夫走卒,几乎人人难眠。
一整夜都能在各个城中小巷内,听到两旁的小院里,传来邻里间的低声夜话。
其谈论的主题只有一个,大夏究竟还能撑多久?
已经没有人会去质疑,这支叛军能否成功逐鹿了。
因为铁一般的事实就在眼前。
大夏终究是日薄西山了。
或者说是这支叛军实在是太强了,强到令人不可思议。
甚至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军队不应该出现在大夏。
因为如今的大夏,养不出来这样军队!
不是训练不出来。
而是从根底上,就完全供养不起!
这才是令人最为绝望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