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三皇子就经常跟着绿冬来东府做客。都是爽直单纯的人,过了刚开始的生疏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说老实话,皇妃对三皇子还是蛮有好感的。她天生不喜欢油滑世故的人,对甜言蜜语更是具有天生的免疫力,相信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应皇子是这样,三皇子也是这样。在她心里三皇子和绿冬是一样的,都是值得真心以对的好朋友,他们对她真心,她也用更加的真诚来回报他们。而三皇子对她,仍是跟从前一样的爱慕,甚至可以说是仰慕。你跟她相处,会感觉自己也成为了跟她一样纯净纯粹的人,没有一丝歪心杂念。他们三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园子里消磨时间,喝喝茶,漫无边际的闲聊天,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看着天上的白云或东或西,悠然而过。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聊烦闷。
“你们看那云白白胖胖的像不像是一个个?”皇妃看着天说道。
“什么是啊?”绿冬问。
“就是像棉花似的糖。看起来很大一蓬,咬到嘴里化了后只有一点点。”皇妃道。
“我怎么没吃过?”绿冬说着直咽口水。
“你没吃过的东西多着呢。”皇妃道。“我第一次看到你们这里的天,感觉好低啊!好像我一伸手就能抓到下面的云朵。那云朵又白又软,虚蓬蓬的,真跟一模一样。结果有一次我就梦到我在扯着吃白云,一口一口,吃的我都恶心了,人也像是要飘起来了,可还是往嘴里吃。醒来后才知道原来是生病了。”
“什么我们这里!”绿冬道。“那你是哪里的?”
“反正我总觉得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你看那天,蓝的像宝石一样。蓝天,白云,各是各的,不是灰蒙蒙的搅在一起,看不出谁是谁。”皇妃道。“你们快看,那朵云像不像是一个狗头?”
皇妃指着东南方飘过来的一朵云说道。
“哎呀还真是。”绿冬道。“你看还有两只耳朵呢!还有那边,你看像不像是个人?”
“是呢!”皇妃道。“那人还举着一把刀。”
“肯定是在追前面的那条狗。”
“是狗头好不好。”皇妃道,“那狗跑的连身子都丢了。”
两个人一起笑。
三皇子仍是不怎么说话,只听着她们两个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嘴角不时也露出笑意。他也不由得跟着端详起这个他习以为常,都懒得看一眼的天来。果见天空碧蓝深邃,云朵洁白松软,泾渭分明,又互相映衬,看起来是那样的好看。
“快看。”看到一朵云臃肿的像是狗熊一样慢慢过来,他不由得指着说道。
“哈哈,是一只狮子。”绿冬道。
“我看着也好像挺面熟的。像什么呢?”皇妃道。
“什么呀?”绿冬问。
皇妃故弄玄虚的嘶了一声,看看那朵云,又回头看看绿冬和三皇子。
“啊?才不像我呢!”绿冬道。
“笨笨的,高高的,……”皇妃还在演戏,“像谁呢?”
“哈哈!我知道了,像三哥哥!”绿冬果然上当,拍着手道。
“哦,我想起来了,”皇妃这才说道,“是狗熊。好啊绿冬,你竟敢说你三哥哥像狗熊!”
“谁说了……我……”绿冬急的语无伦次,上来就要打皇妃。皇妃早有防备,一闪身就躲开了。
有一回,四皇子也跟着绿冬和三皇子来了。对四皇子,皇妃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她总觉得这个人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人畜无害。人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再是自私自恋的人,也不会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就是揽镜自照,也要表现出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媚态来。她信任三皇子,一是因为直觉,再一个就是相信,一个人要装,都是往好了装。不可能装成石头一块,硬绷绷的,去讨人嫌。
觉得四皇子伪装,也是她的直觉。皇妃对自己的直觉非常自信。
所以她拿出绿冬和三皇子从未享受过的热切态度,热情的款待了四皇子。
地点照例还是在园子的凉亭,只是石桌上的陈列更加丰盛,各色瓜果甜点小吃茶饮摆了满满一桌。还安排了丫头在后面打扇。绿冬三皇子也跟着享受到了这一待遇,只是他们很不习惯,一个个扭着身子,好像身后不是在给他们打着扇子,而是拿芒刺在挠他们后背。绿冬狐疑的看皇妃,不知道她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可皇妃却不理她,只一门心思招呼着四皇子。
寒暄过后,四皇子看着四周,笑说道:“皇嫂还真是会享受。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让人一进来烦恼顿消。”
“四皇子见笑了。”皇妃用一种绿冬从未听过的,一听之下直起鸡皮疙瘩的做作语调说道,“我们女人家不像你们男人,可以想去哪去哪,每天闷在这屋里,若再不给自己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那可怎么活啊!”
皇妃瞥了四皇子一眼,又道:“再说了,所谓的世外桃源,指的是没有人烟的地方。那才叫世外。我这俗的不能再俗的一个俗人,充其量只能叫世人。哪敢以此自称。”
“哦?皇嫂竟然如此博学?”四皇子眼睛一亮,看着皇妃道,“这番高见应治还是头一回听说。可否请皇嫂再为赐教?”
皇妃一看见四皇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了。见四皇子还在引逗她继续说下去,便知道他此番前来不只是串门儿这么简单。便用扇子捂着嘴,呵呵笑道:“呵呵呵呵……四皇子说话可真好听。你还想听什么?我知道的可多了,我还知道大禹治水呢,你想不想听?这可不是应皇子教我的啊,是我自己就知道的。”
“哦,原来皇兄在闺阁之中还教皇嫂这些呢?真是有心之人啊。”四皇子明显有些失望,强笑着说道。
“说了不是他教的嘛!”皇妃一板脸说道。真是在智者和顽童之间无缝游走,四皇子再是聪明,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皇妃的真实面貌。再一想,原来是应皇子在私底下教习这位疯皇妃,怪不得她这阴一下阳一下的。
见皇妃好像大为不悦。四皇子未免尴尬,只得转而跟绿冬说道:“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怎么我来了都是这般枯坐?莫非是不欢迎我前来?”
“我们做的事情你肯定没有兴趣。”绿冬本也对四皇子不感冒,见他这样大大咧咧的,倒好像他是位尊长,在和小辈说话。便也没好气的说道。
“哦?你怎知道我没有兴趣?”四皇子越发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来,大度的笑道。
“我们看云,捉虫,让三哥哥给我们编笼子花篮……,”绿冬说着,对三皇子说道,“三哥哥,你上次给我编的蛐蛐儿笼子被丫头弄坏了,你再给我重编一个吧?”
“我也要!”皇妃道。
三个人于是都起身去往草丛里,三皇子摘树叶柳条,皇妃和绿冬,一会儿采花,一会儿扑鸟,自顾玩得不亦乐乎,把四皇子一个人晾在凉亭里。四皇子把杯里的茶喝完了,见他们还在草丛里不出来,只得也下了凉亭过来。只见皇妃和绿冬两个人一边一个围着三皇子,这个给递花,那个给递草,根本没人留意到他过来。一直以来,只要四皇子和三皇子一起出现,都是他四皇子是人群中的焦点,被人簇拥着,而三皇子被冷落在一边,无人问津。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跟三皇子在一起的主要原因。没想到今时今日却被这个黑炭头大大抢了风头去。四皇子用恨毒的目光瞅了三皇子一眼,嘴里却笑道:“想不到三皇兄还有如此手艺。早知这编花篮如此得女孩子的欢心,我也该学一手的。”
“三哥哥才不是为了这个呢。”绿冬马上道,“这是三哥哥小时候在宫里没人跟他玩,他只好自己一个人玩,这才学会的。”
皇妃早听应皇子说过三皇子的身世,此时便佯问道:“哦?为什么没人跟三皇子玩儿啊?”
“谁叫三哥哥早早没了娘亲,没人疼呢!”绿冬想起三皇子小时候的孤苦无依,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噘着嘴说道。
“那四皇子呢?他跟三皇子不是关系挺好的吗,他怎么不跟三皇子玩儿?”皇妃眨着眼睛,天真无邪的继续问道。
“他?”绿冬看了四皇子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吭声。
“嘿呀,你这个小不点儿!”四皇子忙笑道,“你又不在宫里长大,知道什么。”
“我就是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绿冬道。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岁两岁就没了娘呀。……”正说着,皇妃突然唱了起来,唱罢,还拍拍三皇子的胳膊,说道,“唉!也是一个可怜的娃呀。”
绿冬和三皇子听皇妃这又像是说又像是唱,荒腔走板不伦不类的,还动手动脚,都觉得好笑。四皇子却如一只觉察到猎物的猎犬一般,警觉的问道:“皇嫂此话怎讲?如何说‘也是一个可怜的娃?’莫非还有谁也是这般?”
皇妃依旧眨巴着眼睛,像是不明白四皇子为什么会这样问,一会儿才道:“我呀?怎么啦?”
“皇嫂有父有母,怎么能跟三皇兄这自幼丧母的人比。”四皇子轻笑,一副看你怎么圆谎的表情。
皇妃何等聪明,怎么能不明白四皇子的意思。他一定觉得自己说的就是应皇子。若是这样的话,那她这个疯子的真实性就要大打折扣了。首先,应皇子肯定不会跟一个疯子说这些的。其次,她一个疯子也不可能懂得这些。一旦她是疯子这个设定被推翻,那这事可就大了,先不说有多少人受牵连,就光是她装疯卖傻这事,你说你没有居心谁会相信啊。
“有父有母又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得。这不跟没有一样吗?”皇妃说着,情绪低落下来,把手里拿着的花,一瓣一瓣扯下花瓣来。
绿冬见此忙过来拉住皇妃说道:“我们不说这些了,你来看三哥哥编这个花篮,多大啊。我们一起采花去吧。”
皇妃这才勉强露出点笑意来,跟着绿冬去了。两个人采来各色花朵,放在石桌上,皇妃拿着剪刀,把花枝剪成长短不一的形状,插入花篮里面。不多时,一个层次分明,色彩缤纷的花篮就插好了。皇妃把它放在了石桌边上,衬着丝织的台布,各色的瓜果点心,那叫一个美轮美奂。
皇妃的一举一动看不出丝毫的刻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不管是说世外,还是唱小白菜,还是生气,四皇子都看不出伪装的痕迹。便是此时插花,那个状态,那样熟练,并没有故意做出笨拙的样子。四皇子看在眼里,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跟着三皇子和绿冬一直待到应皇子关了铺子回来,又在东府吃过晚饭,这才一起回去。绿冬也喜欢吃皇妃最爱的酸辣粉儿,还把它推荐给三皇子和四皇子,只是三皇子也跟应皇子一样,闻着那味道就直躲,四皇子却是辣的满头冒汗,还是把那一碗粉吃了个精光。嘴都辣肿了,还说好吃。以后隔一段时间就要来吃一回,有时还会带着三五好友,都是些世家子弟,只是跟应皇子等并不熟。每当这种时候,皇妃总会变着花样准备些下酒小菜,让他们在园中自酌自饮,丫头小子们随侍在旁边,给足了四皇子面子。四皇子心里明白,不免也投桃报李,遇到什么新奇水果吃食,也会给皇妃送来。来往之间,相处的也越发融洽。
只是私底下,皇妃还是和绿冬和三皇子两个最为要好。从那日起,皇妃一想起来就管三皇子叫做小白菜,当然是在只有他们三个人的情况下。三皇子也不着恼,他跟应皇子一样,对真心对他好的人,总是有着发自肺腑的感激和宽容,想付出相应的回报,让对他好的人也能因他而感到开心。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