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继祖知道,沙家堡上上下下对这位大公子,有好感的可是不多。沙振是沙继祖的二房姨娘所生,长子庶出,这在大户人家,关系还真不好说。
开始沙继祖还真是倾心培养沙振,文有魏夫子,武有金罗汉,如果争气上进,也还罢了。偏偏沙振刚愎自用,心胸狭隘,轻浮毛躁,两位师傅倒是费心把火,无奈沙振不下苦功,久而久之,俩人也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沙继祖的二子沙兴,倒是嫡出,只是还小,才十五岁,沈万对这个老二很是对眼儿,悉心调教,沙家大娘虽是正室,但温顺恭俭,从不摆架子,对下人倒有菩萨心肠,上下有赞。魏复之也有意栽培,二子沙兴上进得很,也能吃苦。现在有此机会,魏复之当然要为沙继祖谋划未来之事。
“现在表明看来,金兵势盛,但大宋地广物丰,人杰地灵,不是蛮化之辈所能征服,势久而衰,是必然的。康王相州开府,虽交通阻断,但从江湖上多少传回来一些消息,佐证了一些传闻的可靠性。康王雄心勃勃,所谋者大也。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康王在外执掌兵权,总督天下勤王之事,堡主,此事可大做文章。你不下手,待有人走到前面,我们沙家堡就被动了。上次多亏堡主力排众议,听了魏某之言,把中山义仓顺利移交,走了一记先手,占了一些主动。否则,您想一想,以康王殿下睿智,怎会派一个如此年轻的将领统御中山战事?您看言博奇,言家势力不比我们沙家小,在官场甚至远比我们沙家强大,可言博奇对梁景言听计从,从不掣肘,军政司令畅通,堡主,人家心里明白得很。再说,大公子当众出言无状,违抗军令,让人家抓住把柄,虽如此,梁景还是又退了一步,亮出康王玉牌,按说大公子识相,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给足了面子,无奈大公子一意孤行,导致杀身之祸。哎,要是当时老夫在……”
“这些都已经过去啦,多说无益,您就说现在如何应对?”沙继祖能做到一堡之主,沙家堡能成为保州、中山地区最大的三股势力之一,沙继祖岂能是泛泛之辈。
“堡主,首先要表明咱们的态度,要旗帜鲜明地站在大宋一边,布下先手,哪怕是一步闲子,将来自有大用,这一局先手,怕是堡主得亲自去下,走一趟中山府,老夫愿做陪前往;其次,让沈教习抓紧训练乡兵民团,现在正是招募的好时机,四下里各州饱受战火波及的流民很多,我们收留他们,一来是一件善事,将来好拿来做文章;二来从中择取精壮编入乡兵,壮大我沙家堡的力量。堡主,您不用和我打哈哈,几千石粮食那是迷迷外人的眼睛,咱有多少家底儿,您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这步棋,北寨龙啸天已经走在我们前面,我们不能再等了,将来失去了筹码,我们就被动了。最后,连寨互保,易县罗寨主是我们帮他坐上第一把交椅的,素来和我们交好,可以引为外援,这事,让二堡主去一趟就行,去的时候,别空手,带一些粮食和二百付弓箭过去。和北寨的联络,只有堡主亲自去了,虽然我们和北寨平时联系不是很多,但同在一地,北寨逢年过节和我沙家堡也有来往,这次,我们要走在前面,不能再落在后面。堡主,您意下如何?”
沙继祖沉思片刻,一拍扶手,道:“好,就这么办,老夫子,明天陪我去一趟中山府,会会那个梁一刀!”
梁景接到雷远的情报,知道韶合这次运粮计划,但一些细节还不清楚,指示雷远继续搜集相关信息。雷远顺便把在沙家堡探听到的一些消息一并作了汇报,梁景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儿,起码从目前来看,沙家堡投敌的可能性比较小,也对沙家堡的首席幕僚魏复之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两天,梁景不断要求各城防御使带人马出去,一来锻炼队伍野战能力,二来熟悉各处地形地貌,三是进行合练,磨合队伍,最后,梁景针对各城防御,进行突击演习,查看各城警戒力度和应对能力。
在北城巡逻演习时,周正在中军坐镇,城上指挥的是兵马副总管张继,平时不爱张扬的他,给梁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北城的反应最快,措施最得力,从发现梁景的“金兵”,到城墙严阵以待,望楼警讯传出,只用了不到一刻,忙而不乱,防御很有层次,一方面说明平时周正训练有素,另一方面,在主官不在的情况下,依然保持高度的警惕性和反应迅速,也充分反应了一线指挥员的应变能力和指挥水准,梁景很是欣慰。
其它城门反应都还不错,毕竟几位防御使都是近卫出身,宋琦、何方、高仕举都是赵构一手带出来的,现在都能独当一面。梁景在中山府也搞了几次不同情况下的演习,甚至包括火情、贼情、哗变、城门被破等等。
这几天,梁景下发的一个小小的竹哨,成了中山府的一景,连儿童团都人手一个,遇警而吹,大街上瞬时冲出联防民兵,不一会,巡检司军卒就围了过来,整个中山府都连成了一张网,这和陈遘在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模式,更加高效便捷。
梁景借此机会,干了两件大事,一是拓宽主城区南北东西四条主城道路,二是家家户户挖地道互通,街坊四邻相连,街道相连,社区相连,这还是梁景当猎户时,追杀一只猪獾时发现,这货居然一洞四口,着实让梁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逮着。他就琢磨着,把这个法儿用在城里各户的联防自保上,便下令先在谢诚的街区试行,别说,还真有点样子了。这要让赵构看见,会惊呼“地道战”提前几百年出现了,恰恰也在这个地区,不能不说,历史的巧合,在一定程度上,真是带有一定的偶然和必然。
梁景现在的警戒哨,一南一北,已经撒出去三四十里了。站在城南高处的山坡之上,堪堪能望见韶合大营,但不敢再逼近,金兵的巡骑警惕得很,现在植被稀疏荒芜,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了。
中山府城北二十里一处高地,小山坡地势不是很高,但很陡峭,上面孤零零一棵枯树在寒风中摇曳。树旁边一处地窨子,也就是一个黄土包,被积雪覆盖着,远远望去,和大地浑然成为一体。地窨子里,两个年轻小伙子裹着臃肿的棉袍,守在了望口,盯着远方的大路。这是中山府放出去的了望哨之一,由民兵值守,一天补助一百文,现钱发放,这个钱,还不是谁想挣就能挣的,用谢诚的话讲,要“审定”才行。
今天是谢诚的老街坊谢老牛的大小子谢天宝和街坊谢顺的二小子谢志值守,谢诚居住的大车店这条街,姓谢的居多,都是不出五服的亲戚。这两小子都是谢诚看着长大的,所以作了保书,加入了民兵。
这俩货看着梁景带的近卫一个个龙腾虎跃地进进出出,早红了眼,拉着谢诚“叔、叔”地叫个不停,拗不过,答应作保加入民兵。要知道,梁景的军卒是从民兵、辅兵、正兵一路选拔上来的,最低一级也得是参加了民兵组织才行,因为民兵,必须有人作保才能加入,而保人,一条街,只有一个德高望重者才有资格。
“天宝哥,你饿不?”谢志揉了揉叽里咕噜叫的肚子,问道。
“我说二狗,你就是个饿鬼投胎。”谢天宝嘴里说着,手里却递过一块饼,“吃吧,谢叔来时给带的,就知道你是个吃货。”
谢志一把抢过来塞到嘴里,巴咂巴咂嚼着,嘴里含糊不清得嘟囔着:“我就知道天宝哥有吃的。”
“嘘!有人。”谢天宝突然拉住谢志,眼睛紧紧盯着前面,只见远处的大路上,两匹马并辔而行,马上之人,一个粗壮魁梧,一个清癯消瘦。
再往后仔细瞧了瞧,谢天宝低声说道:“就两个人,从北边来,我盯着,你去发讯号。”
谢志急忙悄悄起身,出了地窨子,来到山坡高出的枯树旁,把树身轻轻晃了两下,过了一会儿,又晃了两下,如此做了三次,等看到远处另有一座山坡上,一棵枯树开始晃动起来,才悄悄返回潜伏之处,继续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