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婆本姓曹,嫁给了王家。王家本是东京城一富商之家少主,颇具商业头脑,不仅在东京开有三家正店,还在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府、北京大名府都设有分店,规模很大。但天嫉英才,王家少主英年早逝,偌大家业的重担便一下子压在王家大奶奶的肩上,没有料到,这王夫人比起自己的丈夫,其才能、胆识、谋略有过之无不及,二十多年来,居然把一份偌大的家业整理得红红火火,分店更是北上南下,遍地开花至两河之地、江浙诸路。王夫人芳华渐褪,变成了两鬓花白的老太婆,但“王婆婆正店”,那可是一个大招牌。
自内城而出向外城延伸的御街,蔡河东岸,靠近太学旁边,起着一座二层小楼,连通着后院一座三进的宅子,很是别致。一楼靠近街道的大门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招牌,上书五个大字—“王婆婆正店”,黑底金字,法度严谨,端正大气,却是蔡君谟(蔡襄,字君谟,北宋四大书法家之一,善楷书,为人忠厚,多有墨宝题字流传)的墨宝,透露着一股沧桑之气。
申时,楼上雅座,一老者素袍着身,端坐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在磕着瓜子,桌子上,四干果四蜜饯的小碟子,摆得工工整整,旁边一位茶博士,兀自在一旁煮茶。
老者身后,两名壮汉伺立,披着披风,连头脸遮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楼梯“噔、噔、噔”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雅间里的老者看向了门口处,片刻功夫,棉帘子掀开,钻进一个汉子来,进门就打量着坐在桌子旁边的老者,嘴里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哟,对不住,天冷,想进来暖和暖和行不?”
老者一笑:“热茶一杯,可否驱走寒气?”
暗语对上,来人一笑揖礼道:“可是曹公?”
老者站起身来,回礼答:“正是老朽,敢问可是张太尉大驾?”
那汉子笑道:“张大梁拜见曹公。”
“哈哈,好说好说,早就听王爷提起过,今天,算是见到真身了。”曹辅拉过张大梁,坐了下来。
张大梁看看身后那两名汉子,曹辅摆摆手,说道:“自己人,算是我的护卫吧。”
“曹公,你这俩保镖不简单啊。”张大梁回头对曹辅说道。
“啊,你看出来啦?”
“没看出来,感觉出来了,我感觉到了压力。”
“没什么,以后都在一起共事了,慧明,你二人见过张太尉。”曹辅冲两人说道。
两人摘掉风帽,齐齐合十道:“慧明、慧聪,见过张太尉。”
张大梁“腾”地起身,问道:“可是江湖上人称佛门的‘四大金刚’?”
曹辅满脸诧异,道:“这个你也知道?他们跟我才几天啊?”
张大梁笑了,回礼道:“江湖上早有传言,大相国寺佛门慧字辈四大金刚明、聪、智、行,功夫了得,却在盛名之际归隐,不知何故。今日能一睹法驾真容,大梁荣幸之至。”
慧明上前一步合十道:“今日得见太尉,也是我等的机缘。”
曹辅笑道:“都不是外人,就不要太客气了。慧明,你俩到门口看着,闲杂人等不许靠近,我和张太尉有要事商谈。”
慧明慧聪联袂而出,有此二人在外,一切无忧。
曹辅从“王婆婆正店”出来,天已经擦黑,一行三人急冲冲顺着御街向北而去。并没有注意到,稍后隔着一段距离,有两个人影悄悄地跟了上去,消失在逐渐变浓的夜色里。
“王婆婆正店”,张大梁依旧在二楼的雅间里,不过,却多了一个人,确切讲,多了一位美女。
一件鹅黄色的皮裘,裹着婀娜多姿的身材,三千青丝挽成朝天髻,一支牙梳随意插在上面,祥云十字红宝石髻冠扎在双髻头下面,配上略施粉黛的娇颜,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是楚楚动人。
张大梁美女当面,心里却波澜不惊。这个女子可是不简单,这是王婆婆的三女,唤作王嫣然,正是这间正店的店主。能支撑起这么大的家业不倒而又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怎么能是易于之辈。张大梁是有任务在身,可不是来泡妞的。
这个王嫣然可是不简单,年龄不大,见识不凡,广开分店,就是她的主意,而且,“王婆婆正店”最着名的酒“凤露”,便出自她的手笔,在东京,名气不差于丰乐楼的“眉寿”、和乐楼的“琼浆”,很多人把“王婆婆正店”称作“凤楼”,时间一长,“凤楼”的称呼反而盖过了“王婆婆正店”,堪比东京城四大名楼。只是王婆婆丧夫后一直低调,所开正店多以中下层官吏和商贾、匠作等阶层人士,倒不及上述等正店吸引高官。
张大梁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择和“王婆婆正店”合作,确切的说,他想以康王的名义投资进去,把“王婆婆正店”打造成自己专属的情报系统,但事关重大,他又不得不亲自和王嫣然谈判。张大梁本就是汴梁城人,他们在一起的禁军将校,倒是“王婆婆正店”的常客,以他对王嫣然和“王婆婆正店”的情报搜集,再加上康王殿下这尊大神,应该是不成问题。问题是,王嫣然会以什么方式加入其中,是以联盟方式,还是全部投靠,这可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酒宴早已备好,“烩三丝”、“炉焙鸡”、“嫩笋尖”、“风干鱼”,两荤两素,一壶“风露”,菜精酒美,人面桃红,俩人相对而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致风情。
王嫣然玉手轻摆,朱唇开口:“张太尉相邀,不知何事?”
张大梁深吸一口气,略显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一缕清香,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回答。
“哟,小女子很是奇怪,有什么事儿能让张太尉为难吗?”王嫣然也是好奇,虽然和张大梁也算旧识,知道其也算是禁军中的一号人物,但此时适逢非常之际,她一个“王婆婆正店”总店主,还不至于让一位禁军上四营的军使(步军统兵官叫都头,马军叫军使,类似百夫长)专门找上门来。
王嫣然可不知道张大梁护卫康王出京又秘密潜回,更不知道对面稳稳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的,就是东京城最近声名大噪的“阎王”。
张大梁决定开门见山,王嫣然是一位奇女子,不能以常人论处。他随手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低声问道:“王大家可认得此物?”
王嫣然玉手伸出,拿起此物一看,却惊呆了,那是一副修罗面具,色彩妖艳,却显得寒气森森。王嫣然尽管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脸色却是平静如水,颔首致意,“不知阎王法驾当面,小女子失礼了。”
张大梁点点头,算是还礼。如果王嫣然连这个也认不出,张大梁倒是怀疑王嫣然的能力了。
“不瞒王大家慧眼,张某现在是康王殿下下属,受王爷之命,回京城公干,因为个中原因,目前身份不能暴露,还望王大家见谅。”
“好说,康王殿下在外的壮举,小女子最近也有所耳闻,嫣然恨自己裙钗之躯,否则,亦想效仿花木兰,追随王爷疆场效命。”说起康王赵构,王嫣然不由地起身遥拜,言语铿锵有力,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子,倒让张大梁有些刮目相看。
“凤楼能获此消息,定有自己的渠道。我只问一句,你可知康王殿下现在何处?”这句话,既是问话,也是摸底,更是考验。
思忖片刻,嫣然一笑,“凤楼略有薄名,承蒙大家错爱,有些消息,也还可靠一些,近闻康王殿下在相州开府,号令天下勤王兵马,我等升斗小民,可是盼着王爷能力挽狂澜,解民倒悬。”
张大梁点点头,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凤楼的实力,没有点拿出手的东西,就不是凤楼,也就不是她王嫣然的手段了。
“好。王大家既然如此爽快,我张大梁也不藏着掖着,我想邀请凤楼加入王爷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府,王大家可有考虑?”
王嫣然心里“轰”的一声,脑子里第一次有点晕。什么情况?王爷邀请?我一个小小的开饭店的,怎么会惊动王爷大驾?从王婆婆正店到凤楼,她一直奉行低调平民路线,怎么突然就“高大上”了?
她瞬间平和住心态,静心凝想,这一把压上去,会不会像三年前一样赚的盆满钵满?将本求利,商贾本色,商人从来不缺胆量,缺的是眼光。王嫣然能小小年纪在东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家族殷实,人脉济济是一个方面,这过人的胆识,却是不折不扣的天赋异禀。
王嫣然稳稳坐下来,笑道:“凤楼能得到什么?”
张大梁也笑了,在商谈利,很正常,只要谈,他手里,有的是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