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离光辉岛,远航大洋上,居然还能收到类似族里长老的碎碎念。
这一瞬间,罗曼脑海中浮现出若干早已淡忘的长老的唠叨,心情霎时间为一层绵绵的心塞蒙住,尚存余悸。
过不多久,他放下碗筷,感受一言难尽地望向目光如炬,出言如同说教的格里姆。
“族里长老教得很好啊……”他的语气五味杂陈。
格里姆觑他,不咸不淡地回:“一般,但确实比传闻里的你学得好。”
脸皮子一抽,尽管告诉自己别追问,罗曼还是禁不住嘴贱:“他们说我什么了?”
格里姆目光古怪地看他:“长老把你列为反面教材典型的事,没经你同意吗?”
众人的视线唰地聚焦在二人周身。
罗曼只字不提,既没明嘲暗讽,也未啧啧逼人,相比往常轻佻,谈起植人长老时安分得令人咋舌。
格里姆悟了,眉头一蹙,为其打抱不平:“这是长老们不地道,我回去就报道他们撤下去。”
罗曼没顺话头,反问:“族里大大小小都知道了吧。”
格里姆抬眼回想,大力点头,耿直道:“嗯!”
罗曼无言,不拿筷子,徒手撕开一片熟肉,凶恶咬碎,连筋带丝吞咽,骨头都不吐一块。
他全乎丧失插科打诨的耐心,吃着东西,切中肯綮地说:“总之,锐澜那里粗野不精,你得适应适应,不说你,就算族里的老头子过去都得水土不服。”
格里姆归根究底并非不识好歹,听完此番心平气和的劝诫,便缓和神色,低头道谢。
再后来,他真是听进了建议,说吃就吃,只见面呈土色地对向那块肥得流油的肉,驱动苍白的手攥起刀叉,于众目睽睽之中梗起脖颈、捏着人中,强自塞入喉咙,不等咽下,额头沁汗,手指微颤,嗓子眼突地闷响,仿佛呼噜,仿佛轻雷,一束酸嗝便爬着喉管蹦出来,恶心得其人猛然捂面,眼角噙泪,一双手掌使出死力,青筋跟着暴露出来。
宣逍等半天也没等到钱叔求情,见状看不下去了,出口说情,旁敲侧击道:“纯血植人好像都不是很喜欢荤食,锐澜雨泽丰沛,不至于山花野菜也没有吧。”
既然这么辛苦,真就别求速成了,他个光看着的都身临其境地感到反胃。
“你懂什么。”罗曼啧啧张口,嘴中无意滋出一道酱。
好在左悠黎眼疾手快,在酱汁溅到餐盘之前弹飞,这桌才幸免于难。
罗曼恍若未觉,故作为难,喟叹:“哎,族里新一代的宝贝,老头老太怎么舍得派你出来呢?我压力很大啊——”说完,他夹满一筷子,吃得红光满面。
没见你压力大……多人不约而同想道。
格里姆好难喝杯清水——来自宣逍体贴赠送——压制干呕欲,扫视一桌子人,板着脸正襟危坐,用筷子夹菜,九素一荤,油腻极少,尽可能循序渐进,安安静静吃饭,除却两耳通红,全然不提刚刚的窘态。
罗曼外的几人也无心情拿他开涮,餐桌就此稍显沉寂,本要风平浪静,不料又是“咚”的一声,这次不止裘明、布灵有异样,连围桌子一圈的全部人员都察觉到了动静。
众人听声辨位,望向众多御兽攒团的地方,只见有个圆溜溜东西向下暴扣,宛若巨石平落镜湖,掀起万丈冲天波浪,径直砸入包围圈,又竹子般拔地而起,搠得众星拱月的鸟兽虫鱼七零八散,而后携万钧之势一个虎扑,铛铛撞到桌沿,白乎乎的躯体顶着泛绿发光的狼瞳,目不转睛凝视面前叮叮当当战栗的碗盘,呜呜闷叫,仿佛满月之际幼狼的初嚎。
那叫声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众人见了这球,再瞥不省人事的自家御兽,没去怪球,反倒对裘明侧目而视。
裘明面不改色,淡定擦嘴,浑然无视殷勤帮添餐具的布灵,朝四仰八叉的马烦丢了个眼刀:“怎么办事的?”
马烦欲哭无泪,像一颗打焉的茄子,蔫头耸脑的,委屈巴巴道:“么儿……”球哥力气太大,我们拉不住……
“下次注意。”裘明撂了句话,重新拿起餐具,除了边上因为多了只胡吃海塞的球,空间挤了一些,一如往常。
罗曼偷笑,但没敢出口。
左悠黎和格里姆目睹他从容依旧,回头打量御兽,没动筷子。
宣逍试探道:“小明,你没喂球哥饭吗?”
“喂了。”裘明把某只球推远,某只球叛逆地挤兑回去。
宣逍用筷子指魂球,一副狼吞虎咽,饿死鬼投胎的样,吃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还得麻烦布灵拍他顺气。
裘明会意,面呈心累:“我怎么知道?他变异……唔!”
魂球狠狠撞了裘明胸腔,差点让御使岔气。
裘明猛咳一声,目露厉芒,单手一按,拈起筷子如枪剑,戳刺捣劈;魂球如临大敌,不甘示弱,触手另长,伸缩自如赛刀盾,架隔遮拦,一人,一球,抛布灵至一头,这就干脆利落地在餐桌上动起了手,铿铿锵锵,争出小斗。
除了好整以暇的罗曼,诸人嘴皮开合,发现一人一球单手对决,别手吃饭,不耽误进食,也不殃及他人,对峙格外激烈,居然一时半会插不上嘴,只得旁观。
被抛诸脑后的布灵望着战况,飘落宣逍肩膀,深沉道:“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冲上去喊‘别打了别打了’,制止他们?”
宣逍头疼地咧嘴露牙风:“劝你不要,吃饭吧。”
布灵明智附议,在宣逍附近用餐,不时瞟去眼神捕捉球哥英姿,心里计较下幅画的构图。
虽说伴随乒乒乓乓的噪声,众人半途居然也习惯了,总体而言,饭局不似钱大勇预料的平和——宣逍倒是预见在先——但也叫得一句“热闹”。
期间,御兽们渐次苏醒,在座御使鲜少强硬之辈,单坐的场面不好看,邀来御兽们同乐,餐桌这里重新变回了簇拥一团的局面。
但空间实在是小,兽类还好,一众人等不堪重负,纷纷离座,剩到最后,唯有裘明苦撑,他还和某只球斗着。
而某球附近总是拥挤非常,几乎是下饺子,一个紧挨一个,裘明感觉被生生挤掉了几两肉后,总算忍无可忍,放弃和魂球争锋相对,自出兽类包围圈,到其他桌椅逍遥去了。
某只球是想耀武扬威的,至少裘明在没来得及屏蔽他时收到了,但没等那球得意多久,滔滔兽群便淹没了他,心音也销声匿迹,从此二者隔兽相对两茫茫。
裘明勾起浅笑,对此还挺满意,一身轻松地凑到钱叔另组的一桌,赫然坐着几个人类御使,用过年夜饭,现在桌上摆放的不是菜肴,而是一揽子五花八门的消遣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