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澄澄抱住我之后许久没有松开,可能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就是需要哄的吧,好歹我是个当姐姐的,加上这小崽子最近也挺听我话的,唉,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
“好了好了好了别委屈了昂,我还啥也没说呢你倒先急上了,诶呦还哭嘞!十八了还哭,怎么我再给你唱个摇篮曲啊?哄哄你……”
我回过身同样也紧紧抱住他,才拍了拍后背,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凉意,我抬头见他那样子不由得又惊又笑的。
“抹眼泪喽!男子汉大丈夫,刚不是还挺拽的吗?”
“我没有!你别造谣哦……”澄澄被我撞破,一面狡辩一面匆忙伸手捂眼睛,只可惜越忙活越委屈,到最后不仅眼睛红彤彤的,喘气也不大顺畅,一哽一哽的、说话都结巴了。
我还真没见过他这么“撒娇”似的样儿,恨不得提起相机咔嚓保存印出来挂客厅里,没带相机真的是一个十分亏本的事情!
“要不你再哭一会儿,我去拿下手机,拍张照我就回来哄你好不好?”我十分真挚的说。
澄澄哭都噎住了,低下头十分无语的看着我:“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好吧,不是……”我细细琢磨了一番,最终还是放下执念抱了回去,但这种拍拍后背哼唧哼唧的哄人方式真的很像我在带安安的时候啊……
唉,又想我宝贝好大儿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咔嚓”一声,玻璃门吱呀吱呀响了两下,我回过头,看到从门后探过头的是好似十分疲惫的老傅。
“爸,你忙完了啊?”我随口说了句。
澄澄赶紧松开我躲到一边儿去了,从口袋里扯了几张纸把脸上抹干净才回过头。
老傅在门口愣了愣,也不晓得是在看什么,总之是怔了好一阵儿才开口:“哦,忙完了,正好、吃饭了,你们俩也赶紧去西院了昂。”
“好,我们把东西放房间就去。”澄澄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说。
“好。”老傅应了句,而后冲我招了招手:“时时你先过来,爸有话跟你说。”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先跟了上去,在到书房之前我也想了很多种结果,因为老傅说这件事时是避开了澄澄的,而且柯柯离开了这么久还没有给我任何答复,所以很有可能是陆家突然出了什么无法掌控的问题或是跟陆家周旋实在太过烦扰、在澄澄稳定下来之前就必须先做敲打,因为陆家最近也确实假借傅家姻亲的势力出去捞了不少利,而这些东西到最后都是要我们家赔人情的。
可我左想右想,偏是没想到闭上房门后是这个结果。
老傅让我坐下,在书房里左一圈右一圈的晃悠了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才沉沉的吐出一句话:“时时,澄澄他到底是个男孩子,又正好是这青春年少的时候,哪怕同在一屋檐下,你也应该跟他保持距离……”老傅说着说着,好似自己也觉得离谱。
我就更摸不着头脑了,整张脸挤成“囧”字型:“可我们是亲姐弟啊,爸,不是你希望我跟他好好相处的嘛,现在又让我保持距离,我又没做什么,如果就这样也要再远一些,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摆摆手。
老傅也不晓得是怎么想的,估计心里也是十分为难,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又不能不顾及自己心里那套想法,许久之后才接上下一句:“是,爸知道你们是亲姐弟没什么好避讳的,可澄澄不知……”
老傅的话没说完,忽然一阵铃声传来,我赶忙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是侯向阳的电话,我抬头看了看老傅的眼色。
“先接电话。”老傅低声示意。
我才接了,侯向阳那边仅用简短的一句话就将我原本平淡的生活都砸成了粉碎,我策划好了这么多后事,我本以为我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的。
“喂?时时,你来医院一趟吧。郑阿姨她……检查结果出来了,胃癌晚期,最多……最多也就半年时间了,可能不到半年。”
我没出声,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何种情绪来面对郑琳佯的死亡,面对这个曾弃我于不顾、再次相见又虐打我三年有余的生母。
虽然我已经见过一次,可人的生死又哪是简单几个字就可以轻松揭过的?即使连我自己也感受到过死亡的沉痛。
我们这对母女间的情分也不能简单说明,虽然在备受虐待的那段时间我真恨不得她立刻就去死,但如今,那些日子都过去太久了,我都麻木了,忘记了恨是什么感觉,也可能是我早已脱离魔掌,如今站在她上方,作为胜利者,我无意对弱者落井下石。
所以最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还是茫然的,茫然到不知所措,连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时时?你还好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很久没来医院了,一直在忙别的事情,所以也没有看过郑阿姨的检查报告。哦!那几个我派去照顾郑阿姨的人,他们说是郑阿姨不让他们透露她的病情,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相信这种鬼话的,这几个人我一定都一一发落了!时时,你好歹说句话啊,骂我也好……”
侯向阳又接着说了一连串,我仿佛才稍稍清醒,忽然深吸一口气,我抬头望向天花板,顿了顿才说:“没关系,她活该,你不用自责,我现在去一趟看看吧,你把她所在地址发给我。”
“好。”侯向阳应了句,大概是早就准备好的,我刚说了,短信就传来提示音。
住院部a区七楼九层901。
“知道了,等会儿见。”我有气无力道,说罢就挂了电话。
老傅看出我情绪的突然变化,于是小心翼翼的走到我身旁揉了揉我肩膀低声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你要去哪,爸去送你。”
“没事的爸,小问题,我过去看一眼就好,会早点回来的。”我硬挤了个笑容道,而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迅速起身出了书房,拿上大门口架子上的外套便出门。
直到站在大路上,我才想起来我还没有联系家里的司机,拍了拍自己脑袋又拿出手机,可忽然又被凭空冒出的一只手夺了去,我抬头时没看清面前人的身影,他抽走了我拿着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一言不发的拉住我的手腕就要走。
我才看清这个高大的背影,依然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穿着最喜欢的牛仔外套,纯白色的t恤长了一截,超越深蓝色的外套露出一点点边缘,再往下是和外套同种颜色的牛仔长裤,手腕上永远是我送给他的那块手表,他自打收到这个礼物就无比珍重。
微风缓缓袭来的时候眯了我的眼睛,但也让我稍稍清醒过来,我想停住,但力气太小,还是被抓着手腕的这道力拉着向前踉跄了两步,好在前面这人很快反应过来,赶忙停住扶了我一把。
我立刻把手抽回来,防着他似的刻意背在了身后,低着头故作镇定道:“默读,你这是做什么。”
“郑阿姨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是要去医院么,我送你。”默读指了指不远处的车,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掺杂,我抬眼见他面上只有担忧,他轻轻叹了口气:“都这时候了还要跟我避嫌吗?我正好也去接念念,快走吧,侯向阳跟我说那几个医生因为不小心暴露了郑阿姨的病情,已经被郑阿姨连着骂了两个多钟头了,你要是再不去,好好几个医生都要被骂出抑郁症了。”
听到这话,我好不容易对郑琳佯生出的一点点怜悯之心都瞬间消亡,抬起头目瞪口呆的看着默读:“那都这样了,侯家都没人管吗?那几个医生是我聘来的,我只让他们看病什么时候让他们挨骂了?”
“没办法,侯向阳说的要给你赔罪,还不就只能先拿那几个医生开刀,他自己也在那儿挨着呢,都是抽了个空才出来给你打电话。”默读一面重新拉着我走一面说,到了副驾驶前,他开了车门把我塞进去,而后又赶忙回到驾驶位。
去医院的路上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甚至到了医院门前,我双腿都快没有力气,生生扶着墙才一步一步爬上去,刚出电梯口,我远远的就听见了郑琳佯的嘶吼。
我想过她会为了自己的身体、生活的安宁、衣食住行的富裕而恼怒、而发狂,独独没有想到会是那句话,以至于听到我都以为是幻觉。
“你们什么时候说不行,现在我女儿马上要高考!万一影响她的情绪她的前途可怎么办!你们几个医生我跟你们没得说,可你呢侯向阳?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女儿,视她为珍宝一样,可你连最基础都做不到,你难道不清楚她在傅家的处境多艰难吗?我是个被傅家抛弃的夫人,她如果为我的事情烦心那一定会被傅家所不容!现在还是她争夺家产的关键时刻,你把我的病情告诉她,你是诚心不想见她好吗!”
侯向阳十分疲惫,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才回复:“郑阿姨,可你到底还是时时的母亲,她应该知道你的病情。”
“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重要的是我的女儿!这条破命我早就不想留着了,我之所以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想还能多为她再做点而打算!可都被你们毁了!”
郑琳佯在疯狂地叫喊之后便是哭泣,弄得这副撕心裂肺的样子,我简直都要不认识她了,她这么说,就好像当初随意侮辱打骂、几次要置我于死地的不是她一样。
我扶着墙有些喘不上气,默读在身后想扶我一把,我制止之后,自行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起身,一步一步的挪到病房门口去。
可真正见面之后我却发现我麻木了,所有先前对她的一切情绪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呆呆的站在门口与她对视,聒噪的病房瞬间静下去,几个医生和向阳齐刷刷的看过来。
郑琳佯大概没有意识到我会来,对视的那刻、眼角渗出晶莹的泪珠。
确实,在这一年里为着学业和管家事务我一直没什么空余时间,她有什么小病小灾的我从没看望过,如果不算过年时候我顺路送的饺子和跟纪槟商量对策的几次、顺便留下吃了个饭之外,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如今再见,不久后就是永别了。
我没话可说,只是静默的走到病床边,想了想,我从桌上的果篮里捡了个亮眼的苹果,拿起水果刀把上面的皮一点点削掉。
病房里就这样寂静了好一阵儿,期间没有一个人开口,直到我有些忍耐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
“癌症,什么时候发现的?早期的话不是能治疗么?怎么拖到现在啊。”我低着头询问道。
还是没有人说话,我余光向旁瞥过,郑琳佯求助似的看向那几个医生,可很显然,没有一个冤种会在刚挨完骂的时候帮她,面面相觑之后便统统闭上了嘴,有个脾气大些的还主动将幽怨的眼神投回给郑琳佯。
这我就差不多清楚了,医生们应该很早就发现了郑琳佯的病情,但郑琳佯依然是拖着的态度,直到今天,被不想砸自己饭碗的医生曝光出来晚期的消息。
“不想说就算了。”我叹了句,将苹果一点一点分成块又交给郑琳佯,回头看向几个黑脸的医生摆了摆手:“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跟我母……我跟郑夫人有话要说。”
貌似“郑夫人”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郑琳佯的脸色也“募”的沉了下去,听了她两个小时坏话的医生都没这么难过,我自然也知晓她的执念是什么,别说是这一世她仿佛对我还有点临死前的善意和好心,就是上一世全都恨透了的时候,闭眼前也希望我叫她一声“妈妈”的。
她说,我到底是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
只可惜我对她的母爱从来没有半点概念,就是硬逼着也编不出来一点。
我每次只要想到自己满身被她打出来的丑陋的疤,那种痛是在心上的,我就根本骗不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