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高辛辞突然来了津海,我到了也有几天了,按说他要是真来抓我不至于这么磨叽,但跟我没关系也不太可能。
来这里总要有个理由,有理由大多就要隐藏行程,否则找上他的人就太多了,正经事儿还干不干了,威廉刚来津海的时候,他就躲我地盘上,我都没能找见个影儿,眼下却刚到就给我的人透了个风。
我不动声色叫传消息的人出去,回头却还是迎面碰上江以南的眼神,他捏着两根小鱼干,一面喂给茸茸吃一面笑眯眯的看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说祠堂里这会儿有人呢,我就不过去跟他们凑热闹了,过会儿等人走了再去。”
“我跟你一块去吧。”
“别了,你精神也不太好,昨晚也没怎么睡,累了就躺会儿吧,祠堂那地方进去就压的慌。”
我说着理由也有点心慌,好在江以南就没再问下去了,点点头就继续逗茸茸去,侧面看封适之的方向,他大概也收到了消息,看着我和江以南说不出的愁闷。
外边的人一直听着动静,识眼色的很,过了十几分钟才来说我们该走了,我才带着封适之出发,刚出院子他就从后面拉住我:“高辛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尽量不见他,能躲多远躲多远,他有分寸,应该也不会太过分,我不出门他总不能冲到老宅来找我吧。”
“那可说不准,他一向不讲道理。”封适之没好气道。
我顿了顿脚步,心烦意乱的,封适之的话不是没道理,要说高辛辞真想过来,早上是不太方便,他是有顾忌但不多,白天人多眼杂,晚上可就都睡下了,那几个守门的管事在高家人面前也不起什么效用。
“等会儿祭拜完二婶出来,你找几个人去盯着他动向吧,南南心绪不宁,这才刚好了两天,就算高辛辞要做什么,我好歹有个准备,总不好人都到眼前了才知道急。”
“好。”封适之应下,紧接着又示意我看前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想事费了这么长时间,人都走到祠堂前了,守祠堂的人开了门,我们进去,又来人送上香,等他们都出去之后我俩一块跪到蒲垫上磕了头,封适之扶我起来,正要离开,余光扫过牌位,却突然看出点奇怪的地方。
我拉了拉封适之:“二婶跟老傅他们不是同辈人么?为什么老傅他们在第二排,二婶到第三排去了?怎么不移上去?”
封适之耸了耸肩不甚在意:“我也不知道,据说是爷爷定的规矩,二婶去世的时候他不是还在嘛,本来是要放到第二排的,但爷爷给拦下了,说二叔是庶系,二婶无论在傅家还是在她娘家都不是什么好身份,就不能跟傅叔叔平起平坐,他还说以后只要是庶系出身的都要自降一辈,活着可以兄友弟恭,死了牌位就往下放一格,不仅二婶,就是二奶奶三奶奶如果去世也只能跟傅叔叔一排,第一排只能有爷爷和奶奶。”
“还能这样?那二叔在家里多尴尬啊?”我扯了扯嘴角。
“毕竟傅家是爷爷闯出来的嘛,他这样说,谁又能怎样呢?我倒觉得,二奶奶才是最尴尬的,她还一直想着要跟爷爷合葬呢,牌位上,奶奶已经去世了,放在爷爷右边,她就想自己能放在爷爷左边,去年不是病了一场么?她迷迷糊糊就说起这个事,结果当场被二叔泼了盆冷水,说她死了就得降辈,撑死了能放傅叔叔左边,然后她就气晕了,之后就不想死了,你看今年,活蹦乱跳的。”
“这未免太过了。”我叹了口气,伸手多染了一炷香奉上:“爷爷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也够了,规矩该改,父母之过与孩子不相干,何况二叔在爷爷手底下也没什么好活,尽受罪了,如今还顶着傅家,可以了。”
封适之一副看我像发烧了的样子,伸手摸了摸我额头,凑过来道:“真心话?”
“隔墙有耳,注意点。”我戳戳人手心。
封适之扯了扯嘴角四处一看,比了个ok的手势,轻咳了咳:“你说你,管这闲事干嘛呢。”
“我不是管闲事,是这样实在损人不利己,按规矩我现在是二叔的女儿,澄澄就算在长房按规矩也是庶系,那我们要是死了,我要不要降辈?澄澄要不要降辈?我俩都到了舟止的辈分,本该属于长房的好处都成了坏处,没那必要,非要家里分明,那就把同辈继承人和没有权力的子女分两排放好了。”
封适之点点头,手指比量了一下,好在几个小小的牌位,那么大个供桌是够放的:“行吧,那我一会儿找几个人把牌位换位置?”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了,我不是掌家,没那个权力,别让澄澄多想了,等他回来你跟他说一声,也不用大张旗鼓,悄悄换了就成,当它本来就是这样的,省的旧事重提、让二叔和小叔难堪,他们哪天看见了会明白的。”
说到这儿还真是有点为曾到手里的权力惋惜,不过让了就是让了,自己做的选择没什么好说,而二叔这些年一直为我做的某些事异动,想来也是家里的不公平太多,长辈们的往事我无从置喙,或许二叔他们真该为自己出身付出什么代价,但时局当前,也不能光为出气不为自己眼下考虑。
封适之在旁长长的叹了口气,怨气颇足:“又把好事推给小少爷了,你还真是不给自己留一点。”
“我就算不说二叔也能猜得到是我想的,一件好事我们姐弟俩都沾光,何乐而不为呢。”我拍了拍人手臂:“走吧,我刚想到三奶奶那边我该去一趟,到底同在一个屋檐下,哪怕是互相得罪,人家比我辈分高,就算是为了小叔,那边我也得多留点颜面,喝个茶做个表面恭敬吧,以后闹起来她也不至于真犯到我头上。”
“好。”
封适之应下后我俩又一块去了绣春楼,好在三奶奶的面子功夫是一等一的好,混了一下午也没遭什么为难,只是绣春楼这一院子的粉色和重的要命的脂粉味实在令人作呕,三奶奶瞧见,叫人把熏香熄了,又换了更淡的茶水上来。
“三奶奶不是不喜欢这么艳俗的颜色吗?”我忍不住还是问。
三奶奶怔了怔,摇着手中的团扇觉着怪有趣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小叔之前给云角亭换家具,选了许多种材质,展现不同的颜色,所有浅色的您看都不看一眼,连木材也是要榆木、黑胡桃、阔叶黄檀,也不喜欢异味,出门了都是只插一把鲜花在旁,不点熏香的,为何常住的屋里反而这样?”
“你观察真是很仔细。”三奶奶低着头笑笑,鬓角的碎发滑下来,伸手扶起将手指勾在耳后那一刻真是美极了,她喝了口茶:“我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啊?我是给人家当妾的,哄你爷爷开心就得了,我原来是唱戏的,他就是看上我浓妆艳抹、身上的脂粉气浓重的要命,随便勾一勾手指,就能把人拖入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世界,嫁进家里也一直这么做呗。”
“可是爷爷现在已经死了,您明明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我心下一凉,察觉得出三奶奶虽然是笑说,但字里行间全是对自己的嘲讽,人各有命不假,她轻松认命,我却能从哪儿冒出来点怜悯之心,不过想想也罢了。
三奶奶仍旧坦然:“死了,不过是他白天不会来,你爷爷的尸体埋在家里,谁料他哪日无聊了,还会来我这屋看看,我一直准备着也方便。”
这话说完我都笑出声了,想来爷爷的骨灰是在家里祠堂供奉,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下葬的,可就算鬼魂还在老宅,他也是个八十岁的老头了,还能有这心气儿么。
离开绣春楼的时候我回头看,莫名的多出些感慨,这个处处飘着艳粉色纱障的地方不一定困住爷爷的鬼魂,却注定困住一个悲凉的人了,三奶奶今年也才五十多岁而已,她比我父亲也只大四岁。
“得了,别想那么多了,与咱们何干呢。”封适之拍拍我肩膀拉回思绪,我才回过神来发现脚下差点踩住一只狗,狗子表示着幽怨,毫不客气的从我口袋里叼走了一袋冻干。
刚想逗逗这只自来熟的小白,一抬头却见江以南已经在眼前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出来的,他将外套脱下披在我身上,抹了抹我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赃污。
“你怎么出来了,没睡一会儿?”我牵住他手问。
江以南笑的极温和,只是说出来的话冷不丁把人吓一跳:“我躺了会儿的,但你太久没回来,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就出来看看,去了祠堂,守门的人说你早走了,去了绣春楼,我本来打算回去的,但临走前又想到一件事,今天下午在你之前到底是谁抢着进去上香?我是怕这家里有人有压制你的意思,谁知道一问,他们说今天除了你根本就没人进去过,时时,给你报消息的人……是不是有点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