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珩袭爵后,帝国一直来人,不是为了监督他履行承熙使的职责,而是为了劝诫他回到帝国,参与夺嫡。
多年的明争暗斗,帝国亏损严重,本届天辉,幼年登位,太后辅政,重用外戚,朝堂内外无数双眼睛盼望着天辉成年,保守派希望皇帝忍辱负重,绝地反击,夺权亲政,太后一党则希望皇帝与族中女子完婚,生出本族血脉的皇子顺理成章立为太子,成为下一代天辉,永享荣华富贵。
日子一天天过,小天辉没有全任何人的心思,他碌碌无为,终日享乐,年过三十,仍未亲政,后宫充盈,子嗣却寥寥无几,并不是无所出,而是这个甘做工具的天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不通知太后的情况下吧颁布了第一条诏令,长子八岁为帝。
他不顾满堂朝臣反对,说自己就是八岁登基,不失为一国传统,便亲自撰写诏书,传国玉玺一落,直接挂在议政殿的牌匾上,勒令公示三日,违令者,谋反之罪论处。
这个看似庸碌的皇帝打了朝野上下一个措手不及,垂帘听政与辅政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但传国玉玺这样的东西,放在后宫手中,毕竟不符合礼法,为了长久的制衡,皇帝也是个听话的,太后爱面子,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会给自己这么大一耳光。
打掉牙和血吞,太后在后宫耍了七天威风,慢慢平静下来,皇帝还是一样日日吃喝玩乐,太后无力改变,又从母族纳了四妃,六嫔,不给皇帝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那是板上钉钉的诏令,之前后宫妃嫔谨小慎微,谁也不敢与太后皇后论长短,但这诱惑着实太大了,皇帝又是个散漫的,宠幸谁,不宠幸谁,太后再强势也管不了,是以夺嫡之风愈加惨烈。
从前依附太后的朝中大臣,只要能把家中女儿塞进后宫的,便渐渐生出了异心,皇后本来有两子一女,长子未足满月,风寒而死,次子养到三岁,中毒而死,仅剩的女儿,被连累,先天不足,终日卧床修养,多重打击,彻底逼疯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他的孩子不能平安长大,那么谁也不能为皇上诞下孩子,整个帝国,前朝后宫,无一人为百姓谋福祉,整整十年,都笼罩在这荒诞血腥的争夺中。
帝国皇陵的缟素从未撤下,帝都的哀歌整月整月的弹唱,太后立于宫墙之上,俯瞰满目疮痍,昔日繁华历历在目,她终是成了这帝国江山的罪人。
皇帝拎着酒杯,颤颤巍巍,大笑着问:“母后,儿子送你的江山,你可满意?”
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自己一度引以为耻的儿子,原来,他从来不是碌碌无为,他要葬送整个帝国。
太后额头惊出冷汗,却还是撑着自己,尽量平静的问:“你,何故如此?”
皇帝砸了酒杯,引得满城黎民围观,他笑弯了腰:“母后啊母后,父皇死的那年,儿子就在门外,你看着父皇痛苦,无动于衷,说做得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儿子捂着耳朵,拼命的让自己相信,然后儿子登基,群狼环伺,儿子太害怕了,你说你会保护儿子,哈哈哈哈哈,儿子又信了,然后呢,你正眼瞧过儿子吗?你下的每一道诏令,可问过儿子的意见?大殿之上,珠帘之后,朝臣每一句禀陛下,眼睛看的从来不是儿子,儿子想,你想要,就这样吧,哪怕当着满朝文武,您将儿子定义为愚钝、朽木、胡闹来为您铺路,都可以,可是飞鸾有什么错!儿子不过是倾心于她,就因为她非你族类,挡了皇后的位置,你们便容不下她,都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儿子在自己的宫内,竟然怎么都寻不到自己倾慕之人,那冷宫枯井之下的森森白骨,哈!母后,您是怎么解释的,您说飞鸾不知礼数,冲撞您,您不过略施惩戒,她便跳了井,哈哈哈哈,若真是这样,怎么会尸体成骨都不让儿子知晓,您不知道吧,愚笨的儿子,在飞鸾死后的第三个月就找到了她的尸骨,这可能是老天唯一一次站在了儿子这边,有人跟我说,太后有旨,封死井盖,让飞鸾死后的灵魂不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肌肤一寸寸腐烂,皇后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笑吟吟的说了句母后圣明。那如小太阳般热烈的女子,就这样,长眠于井底,不见天日,腐败的甚至看不清容貌的躯体,伤痕依稀可见,儿子那时就在想,母后何必多此一举,就算不烂在井底,飞鸾怕是也残破不堪了吧,那母后怎么就不能发发慈悲,将她的遗体留给我呢!您用尽手段夺来的帝国,儿子占了,您有怨,废了儿子便是,儿子已经处处是错,找个理由就那么难吗,何故一定要赔上飞鸾,儿子想要的不一定只是飞鸾,但飞鸾死了,帝国,呵呵,也别想活!”
太后满脸的不可置信,眼底除了痛苦,竟还有一丝丝惧怕,她瞥了眼越聚越多的城民,顿时泪流满面,她拆掉头顶的凤冠,望着已经渐入疯魔的皇帝:“你要偿命,哀家的命抵给你,帝国交到你手里,确是你父皇的意思,莫要再辜负了!”
说完,太后纵身一跃,自宫墙坠落,鲜红的血,很快铺满通往宫门的路,皇帝讷讷的看着,那是有记忆以来,他的母亲唯一一次满眼都是他。
他抬起手,淡定的吩咐着御林军收拾残局,霎时间,皇城内外,流言四起,这个被迫亲政的天辉帝,不理会举国上下的动荡,将自己关在冷宫,抱着那口枯井,从日出守到日落,又从黑夜熬至天明,终是在第五天熬不住昏了过去。
天辉帝醒来,呕出一口鲜血,丝毫不理会床前围满的妃嫔,颁布诏令,国库空虚,太后的葬礼从简,棺椁连夜埋入皇陵,葬在离先帝最远的位置。
皇后不满,出言顶撞,被天辉帝一剑划破了脸颊,囚禁凤栖宫。
第二日朝堂之上,乱作一团,已故太后党羽,扬言清君侧,被早有准备的天辉帝,当即射杀于大殿之上,皇后再次受到斥责,怜其长女无辜,留后位,判处每日禁宫之刑。
何为禁宫之刑,便是将那些尤为惨烈被历代天辉封禁的刑罚,在保证皇后性命的前提下,每日执行一遍。
凤栖宫日日的哀嚎声,丝毫没有唤醒天辉帝的怜悯,长公主拖着病体,顶着烈日炎炎,跪在乾元殿外,为皇后求情,天辉只是淡淡回了句:“帝都最近的血流的够多了,可也不在乎多那么一两个人,谁想不要命的往里填,全了便是。”
长公主当即白了脸色,摇摇欲坠的病体,竟生生逼出几分利落,带着人快速退回瑶华殿,说是生了场大病,再未出门半步。
眼见皇后如此,其余嫔妃或许有些幸灾乐祸,但谁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在天辉面前晃悠,整个帝都就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下,弥漫着嗜血的压抑。
就在保皇党热泪盈眶,感慨帝国终于重见天日之际,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天辉帝,一边铁血改革,一边秘密派了一只御林军联系各地承熙使,他说,这一脉的天辉,绝于他手,但帝国不能,承熙使,为纯正天辉血脉,速返帝国,通过考验者,便是帝国下一任天辉!
顷刻间,樯橹灰飞烟灭,帝国的繁盛耗费了亿万人的心血,不过十年,便如现在般摇摇欲坠。
我冷笑出声,摸着卫柏希的眉眼,淡淡问:“所以,你与瑄珩不稀罕大姜,是因为有更高处想去征服啊。”
卫柏希拥住我,额头轻蹭我的脸颊,而后抵在我的肩头,闷声道:“试探我?”
我再次望向窗外的瑄珩,仍是那份云淡风轻的模样,拥着知许姐姐,可那紧握缰绳的手,那挺得笔直的脊梁,都暴露了他的慌张,他是在等我的答案吗?
不知为何,心底豁然开朗,我勾起唇角:“前尘已了,血债已偿,从前多是你们迁就于我,今后,你与师兄在哪,我便在哪。”
瑄珩猛然回头,看着我的眼神里都沁满了笑意,知许姐姐调皮的向我眨眨眼,卫柏希拥着我的手更加用力:“我们会活着,明媚,我跟你保证,终此一生,平安顺遂。”
我回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最喜欢的就是终老二字。
余生终老,是我们彼此的信守,抵得过千军万马,扛得住刀光血影,熬得住漫漫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