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是她的粗心、她的自我,害死了杜鹃儿。她杀了人,杀了自己的好朋友。
她蓦然一睁眼,正遇上昀汐关切的眼神。一瞬间,芒刺在背,她爬起身来跳下床就跑了出去。昀汐也没有继续阻拦,放了她去,只是暗自吩咐行庄守卫,不许私放小叶子出营,以免意外。
小叶子想去寻回杜鹃儿的尸身,但行庄各个出口都加强了戒备,连篱障都紧急加固了一圈。小叶子无门可出,只好满怀一腔悲痛,一路跌跌撞撞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半途中,她经过锋锐营弟子的营帐,清楚听到从里面传出的闲言碎语。
“听说今晚,帮主是抱着那个常近侍回来的。他俩定是有什么猫腻。”
“哼,还不是出卖身体攀附权贵的下流货。和那个杜鹃儿一样。”
“蕴蓉姑娘早警告过姓杜的,这个小叶子和帮主有问题。她还不信。哼,这下连命都搭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若是平时,她早已跳出来反驳。可此时的她痛失好友,又被人泼了一身脏水,正自无依无靠,心中气苦,只觉有话说不出,有口不能言,即使说出来,又能有几人相信?她如鲠在喉,捂住脸猛地发足跑了回去,一头扎在床上,这才哭出声来。
哭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人在她身边说话,声音沉稳笃定:“常小宝,你哭什么?”
小叶子一惊,猛地一抬头。却看见李厘就坐在她的床前,惊异的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难过?”李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悲伤,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心疼。
家人的关怀,令小叶子瞬间悲不自胜。
李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盯着她的脸,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小叶子本想倾诉,但看着李厘关怀的模样,突然想起这是在行庄之中,她全身一震,来不及擦拭脸上的泪水,就跳下床去,隔着营帐缝隙四处查看良久,确认营帐周围无人,这才回过头去坐到李厘对面,举起胳膊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急切道:“你怎么来了?有没有人跟着你?安全吗?你私闯行庄,胆子也太大了!万一被抓到,你……你就死了你知道吗!”
李厘看着她关怀的模样,心中无限满足,他伸手柔和的擦掉小叶子残余的泪痕,微微一笑:“想来,就来了。你还没说,你哭什么。”
小叶子只关心他的状况,根本不回答他,只连珠炮般甩了一连串问题:“我听说你受伤了?伤哪了?你现在好了吗?你怎么做事这么瞻前不顾后?你杀了巫鸩堂堂主,锋锐营的人会不会要害你?”
李厘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心下无比温暖,前所未有的耐心的一一回应道:“我没受伤,当时是中了毒,现在毒解了,自然就好了。在锋锐营虽然艰险,但他们都是以武决胜,没人会害我,你放心。等过一阵我赢了神夜来,我就能当上锋锐营高岚堂主的副手了。”他伸出手扶着小叶子的双肩,一双眼盯着小叶子,似想要把她看透,“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哭?”
一提起这件事,小叶子就眼眶发红,低声道:“我认识一个女孩,她是我的朋友,她喜欢萧帮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误会我和萧帮主在一起。我解释不清楚,她因爱生恨,企图刺杀帮主,已经……总之,是我没有顾及到她,才让她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都是我的错。”
李厘双唇紧抿,沉默片刻,方道:“是误会,还是真的?”一想到萧昀汐和小叶子之间可能产生的瓜葛,他就忍不住醋海翻波。
小叶子本已听了那么多谣言,想不到李厘也是这样怀疑,忍不住偏过头去,又是气恼,又是苦涩,道:“我没有和萧帮主在一起。你这么问,就是在怀疑我。”
听到这句话,心一软,李厘有些愧疚,他静静思索片刻,终于冷静了些许,道:“既然这样,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叶子摇摇头,眼中又再湿润:“这怎么能说和我毫无关系?就是因为我的存在,才害得她死无所依。如果不是因为我来上凌烟选这劳什子近侍,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李厘不为所动,继续道:“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会来做近侍?”
小叶子撇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当然是为了留在天王帮。如果不留在天王帮,就凭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找你?”
李厘听她这样说,顿时如同被灌了一碗蜜糖,胸中醋意一扫而光,也顾不得小叶子现在哭唧唧的样子,笑了出来,还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要我说,这事没有什么对错。我问你,就算你不在这里,你说的这个人,就一定能如愿以偿吗?”
小叶子一愣,还有这种如果?她沉吟半晌,最终摇摇头:“我觉得……不会的。萧帮主身边有任天王,心里有荆婴。就算我不在,她也不可能和萧帮主在一起的。”她说到此处,心中突然一惊。是啊,萧帮主有任青眉,有荆婴,就算他真的是向我示好,我又怎么可能越得过他的夫人,比得上为他活为他死的红颜知己?就算他一心一意想要和我在一起,他也是有家有室的人,我真的愿意为了他,做一个情妇?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就算我现在愿意,以后呢?我真的要永远都这样压抑着自己,为了他活,为了他死?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泛酸,却又酸的无奈。李厘一直盯着她,他心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和她认识十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在活动?小叶子日夜陪在这个帮主身边,难免会被近水楼台。但如今看来,小叶子还没有那么死心塌地的相信这个帮主。爱情的角逐可不是闹着玩的。时不我待,他决定好好整理整理她的思路,以免错失良机遗患无穷。
“常小宝。”李厘扳过小叶子的双肩,凝视着她,沉声道,“上次见面匆忙,有很多事,我来不及说。现在我全部告诉你,你好好听着。”说完,便细细的将他所经历的告诉了她。
听着李厘缓缓的叙述,小叶子起初只是好奇,慢慢的,凝重的沉色漫上她的双颊。最后,全部转化成了惊恐,她咬了咬唇,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低声道:“原来村里人原来都是死在任青眉的手里。”
李厘沉声道:“这些都是陆敌的推断,我不敢妄信。但我手臂上的纹身确实为真。我必须留在天王帮,查明真相,才能为我爹娘,为念妃村的村民报仇。”
居然有这样狠毒的女人,还在她维持着一副超然脱俗的面孔,简直是口蜜腹剑,人面兽心。小叶子越想越恨,咬牙道:“如果陆敌说的都是真的,我一定要任青眉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忽然担忧起来,“但你现在一个人在锋锐营安全吗?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把自己再搭进去。”
李厘听得她如此关心自己,心头甜甜的几乎要飞起来,有点害羞,却又忍不住盯着她,虽未拥她入怀,却已满眼全是热切。
小叶子被李厘热切而关怀的凝视着,忽然想起重要的一事——虽然她把他当做家人,但他却未必如她一般。
上次见面,他失踪数日大难不死,她只顾着激动于二人的重逢,暂时抛却忘记了这些生死之外的情愫。可现在看来,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李厘的情愫非但没有衰减,反而日渐加深。不然他何必如此在意萧昀汐和她的关系?
只是李厘并没有表白,她也不好妄自揣测定论,更无法直接拒绝。她珍惜他,才更不想两人之间存在误解。一个杜鹃儿已经够了。她要更加小心谨慎的应对李厘,不使悲剧重演。
她小心的措辞着,补充道:“自从外婆走了以后,我一直无依无靠。本以为念妃村是我的家,可没想到家也没了。如今我的家人只剩你一个。”她垂下眼帘,“如果你也……那样的话我宁愿不活了。”
此刻小叶子的措辞并没有男女暧昧的依恋,却依然令李厘心生怜惜,他摸摸小叶子的头:“我会有分寸的,相信我。”
小叶子看着他志得意满的神色,一撇嘴忍不住笑了。她知道李厘很聪明,但他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就算两人身遭大变,他在她心里,也还是那个青葱少年,是需要她去关照的富家少爷:“得了得了,就凭你一个娇滴滴的大少爷,要是没有我,在那水房里碰上那三个坏蛋的时候,你一个人硬碰可能行?”她拍了拍李厘的肩,笑道:“还是相信我自己比较靠谱。”
李厘见她似乎有轻视之意,不禁哼了一声:“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别逞强,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小叶子翻了个白眼,使劲儿推了他一把:“去你的!时间不早,你赶紧走。我明天还要陪萧帮主练兵,正好能打探打探消息。你可别小看我,我常小宝也不是白混的。”
“难得你也会说常小宝三个字,果然是不一样了。”李厘伸手狠命在她头上揉了揉,“那个萧帮主一看就不是好人,你给我离他远点,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小叶子知道他关心自己,心里一暖,回手就打了他一下,啐了一口:“少胡说。狼心狗肺。再敢动我一下,小心你脑袋!快走!”
李厘这才起身要走,走到门口时,想了想,回头道:“帮我留意神夜来。”
小叶子心眼一转,已知他的意思,点头道:“放心。”
李厘看了她一眼,刚才虽然和她打来骂去,真要离开了,心里又软了,望向她的眼中全是不舍。小叶子却宛若绝缘,只笑着伸出右手大拇指,自信的指了指自己。李厘本有些无奈,但来日方长,以后他会经常潜来探望她,相信总有机会令她对自己刮目相看。他低头一笑,裹上斗篷,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一夜匆匆过去,天还朦朦的未亮,小叶子已经起身了。
经过李厘的劝说,她努力调整了一夜的心态,终于稍有成效。虽然她心里依然因杜鹃儿的死而内疚伤感,但再出现在昀汐面前的时候,她的外表举止已自然了许多。
只是,是个人也都能看得出,她虽然行止正常,对昀汐的态度却有了变化,显然更加客套疏离了。
昀汐对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沉默。每一次对视着昀汐水一般深邃的眼睛,小叶子还是忍不住暗暗赞许,这样神一样的男人,普天下不知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来?难怪杜鹃儿死心塌地的喜欢他。
想起杜鹃儿,她心里一阵难过。可是李厘说的对,即使没有她小叶子,杜鹃儿也不可能如愿以偿。唉,这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对与错?
她上午向昀汐告了假,去为杜鹃儿送行。昀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允了。小叶子穿着一身黑衣,看着帮中弟子为杜鹃儿进行了入葬仪式。她为杜鹃儿化了不少冥钱,心中暗暗祝祷,愿杜鹃儿早日脱离情海,往世转生。
杜鹃儿已经走了。她能做的,也只是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就按李厘所说的,一起去查证念妃村一案的缘起。
任青眉……不知道任青眉所作所为,昀汐是否知情。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夫人在背后这样动作,会不会很伤心?倘若荆婴使者尚在人间,或许他还能得到宽慰。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者她也能为昀汐疏导几分。杜鹃儿事件之前,她还抱有一丝丝对昀汐的幻想,但自从杜鹃儿一死,她虽然心里对昀汐尚有好感,也绝了和昀汐熬到结局的最后一点念心,只求默默的做好近侍工作,其他的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了。
下午,她回到昀汐帐中,昀汐不在,似乎是去领兵操练了。她心下居然有些庆幸,总算是不用和昀汐面对面了。她便沉下心,继续进行近侍的日常整理工作。她一边整理着昀汐的衣物,一边在脑海中不断回忆李厘的故事。就在她沉浸回忆之中时,昀汐已经悄然站在她面前,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关心道:“想什么呢?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小叶子一惊,实在享受不了这么高规格的亲近,本能的往后一退,傻笑道:“哈哈,哈哈,睡得挺好。帮主你也睡得好吧?”
昀汐见她尬笑,也报以一笑:“睡不着,看了一夜书。”
小叶子哈哈一笑:“小叶子昨晚失态不能随侍,看来是辛苦薛近侍了。帮主好兴致啊,红袖添香夜读书,也挺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