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好了，如果千寻姨姨真的不是，他和妹妹就接受爸爸说的，这辈子只有爸爸。
    如果是妈妈，他就要问问……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和星宝了？
    是爸爸犯了什么错，才让妈妈不要他们三个。
    还是妈妈......像新闻上说的那样，和秦川叔叔生了别的宝宝，才不要他们的。
    他还想问问，为什么大人把他们生下来了，又不要他们……
    大人，能学会做一个合格的大人吗？
    琎宝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可能性的都有，每一种都让他好难过好伤心，眼泪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后门一楼楼梯转台上，听到琎宝的声音，刑冥遇下楼的脚步顿住，皱了皱眉。
    姜家别墅这边。
    姜千寻没想到安慰了琎宝半天，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听着电话那头稚嫩的童声，想到琎宝真实的身世，她心里一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夜深人静，人好像也会变得感性许多，姜千寻心疼过后，第一反应是好奇琎宝为何会认为她是妈妈……
    但除了刑冥遇说的，好像没有第二个答案。
    鬼使神差，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好奇反问琎宝一句：“你们爸爸，说我是你们的妈妈么？”
    毕竟刑冥遇把两个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这辈子，他就是他们真真正正的爸爸。
    但孩子随着长大懂事，一定会好奇自己的妈妈是谁，会想要找妈妈，想要知道爸爸妈妈为何会分开。
    这是避免不了的。
    刑冥遇怕孩子们心理会出问题，当孩子问到妈妈是谁时，他多少会找个理由来应付着。
    而刑冥遇之所以说是她？是因为两个孩子和她关系还不错？
    但是，刑冥遇又不像是会这样草率的男人！
    因为一旦孩子认定了妈妈是谁，后续的期待和渴望会是无穷无尽的……
    这是一份沉重的责任……
    电话那头，琎宝听了，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而是将爸爸下班回来说过的话，抽噎着说了出来。
    “没有，爸爸说你不是，爸爸还说，只要有爸爸就够了，爸爸会给我们足够的父爱，妈妈永远不会出现。”
    姜千寻愣住。
    刑冥遇是孩子们的爸爸，其实，就算她真的不是，他将来的妻子，他也完全可以说成是孩子们的妈妈，不管那个女人将来是谁，他随便编个借口，至少能让孩子心里有个期待。
    虽说纸包不住火，但起码能先帮助孩子安稳度过儿童和敏感的少年时期。
    至于其它的事实，等孩子成年了、懂事了，心理强大了，再细说不迟。
    但他偏偏选择说了实话，让本就敏感缺少母爱的琎宝更加没有安全感，不惜找她哭诉确认。
    这说明什么……
    姜千寻脑海里立即闪过今天中午那个公私分明的男人，心一下子就乱了。
    智商很高，但他这个养孩子的情商……真的堪忧。
    “千寻姨姨？”
    电话那头，传来琎宝的声音。
    姜千寻回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琎宝的问题。
    想说是，给琎宝安慰，但她和刑冥遇之间没有未来，这种谎话要是让孩子认同了，将来有一天再戳破，那种伤害，远比今天的否认更大。
    说不是，琎宝肯定会更伤心。
    进退两难。
    姜千寻沉沉叹口气，最后还是决定先拖延着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琎宝真的想知道吗？”
    “嗯嗯！”
    “那得看琎宝乖不乖了，现在已经十点多快十一点了，你还没睡觉，不是乖孩子哟，千寻姨姨决定先不告诉你。”
    “那......是不是我乖乖去睡觉，千寻姨姨明天就会告诉我答案？”琎宝急切问道。
    “那万一你明天也不乖呢！”
    “我乖的！我每天都很乖的，我有好好看书写字，有好好照顾妹妹。”
    “可你说这些，千寻姨姨都看不到，你要做给千寻姨姨看才行。”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睡觉。”
    “这才乖，那你快去吧，明天也要好好表现，表现越好，千寻姨姨就越早告诉你答案，好不好？”
    电话那头，琎宝抹去眼泪，用力点头小脑袋，郑重其事说了声好。
    两分钟后，等琎宝被保姆李妈牵着小手上楼时，刑冥遇已经回到书房门口。
    大概因为他刚刚离开时没有关灯，等他进屋时，发现灯已经被佣人关了。
    他放在开关上的大手顿了下，又放下，迈着长腿坐到一旁黑色真皮沙发上。
    “啪。”
    黑暗中，钯金打火机开合盖子的声音响起。
    幽蓝的火苗随着男人的点烟动作，轻轻摇晃着，将他立体英俊的脸映衬得愈发深邃。
    等烟点着，狠狠地吸了口之后，刑冥遇长腿交叠着，也不急着放下手中的打火机，右手一下一下地打着玩。
    看着指尖一半蓝一半火红，不时跳动的焰火，脑海里又闪过刚刚琎宝流泪的画面。
    这种压抑的哭泣，让他不由得想起六年前那一幕……他的嫂嫂。
    那时，是哥哥在边境冲突中执行任务牺牲后的第十天，同在部队的他被上级批准，一同出席了那场葬礼。
    那天，他随着葬礼车从殡仪馆出来，经过一段长达一公里的市民夹道送行队伍后，车子驶出郊外，停在了庄严肃穆的烈士陵园前。
    一下车，母亲谢琼就被穿着制服的同志搀扶着过来，一手抱着刻着五星的方盒子，一边握拳捶打着，一边哭诉大哥不孝，辛苦将他培养成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见着。
    在场所有人都低头抹着泪。
    唯独怀孕三个月的嫂嫂，她情绪比母亲稳定些许，除了不断掉泪，她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葬礼结束后，她也是刑家最平静的，除了话少了很多，似乎没有大哥的生活对她也没什么影响，每日，她就坐在后面草坪上晒太阳，一坐就是一天。
    她是孕妇，没人敢说她什么，只知道尽心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让她能顺利生下遗腹子。
    后来，他回了部队，等他第二次回家时，是嫂嫂生产那天。
    他特地请了假，跟家人坐在产房外头等着，很快，嫂嫂生下龙凤胎的消息传了出来，母亲喜极而泣，讨论着哪个像大哥，哪个像嫂嫂。
    唯独最应该开心的嫂嫂表情淡淡的，她也会亲孩子抱孩子，但她眼里的光却一日比一日暗淡，身体更是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来，瘦到她没有母乳喂养。
    出了月子后，她整个人比产前消瘦了几乎一近，母亲请的最专业的月嫂也拿她没有办法。
    最后，嫂嫂在孩子四个月大时被送进了医院，简舒琳放下手头上所有工作，一日一日陪着她，但她还是在四月份的最后一天郁郁而终，临终遗言是，把她埋得离烈士陵园近一些，再近一些。
    “呼！”
    有冷风突然从窗户灌进来，打火机的火焰被吹灭，刑冥遇才从记忆中走出来，仰头将眼眶里的温热倒回去。
    但他能压抑住难过，却挥不去哥哥嫂嫂的身影，从热血少年到而立之年，他依然跟最初那样，很羡慕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贞爱情。
    他也更想成为哥哥那样保家卫国，忠诚勇敢的军人。
    但自从哥哥牺牲后，他的人生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成为琎宝星宝的亲生爸爸，照顾哥哥的孩子长大成人，二是放弃从军理想，选择经商，长久地陪伴家人，扛起家庭的责任。
    他也的确做到了。
    可是，他扛得起几十斤的重机枪，扛得起家族的兴衰，却当不好一个父亲的角色。
    无论是面对星宝琎宝，还是姜千寻肚子里那两个，他都是个新手爸爸，会像今晚这样手足无措，处理不好亲子关系，让琎宝伤心。
    谈恋爱更是毫无头绪。
    即使商老四有传授过他一些经验，但人与人之间的情况是有差异的，不是每个人都完全适用。
    他做不到商北琛那么不要脸……
    在他身边，他亲眼见过最好的恋爱和婚姻就是哥哥和嫂嫂，他曾经也想过，将来谈恋爱也要像大哥一样成功，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讨教一二，大哥已离开人世。
    而那个怀着他孩子的小孕妇，也不像嫂嫂那样柔情似水，他不管用什么办法，笨拙的、温柔的、强势的，好像都没法看透她，靠近她......
    指间烟的长度渐渐变短，温度差点烫到手指。
    刑冥遇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将烟蒂掐进烟蒂盒，没了香烟的味道，整个书房空旷了不少。
    他伸手拿过烟盒，又抽出一根。
    同一楼层。
    儿童房内。
    李妈侧坐在床沿边，右手五指微微蜷起，形成中空状，慢悠悠的，一下一下的拍着侧躺的琎宝那小屁股。
    直到琎宝放在脸上的小手软下来，“啪嗒”一声掉到床上，她才停了手上的动作，俯身过来，将被子盖到琎宝脖子处。
    看到琎宝眼角还挂着泪水，李妈心疼伸手替他抹开，转头看到熟睡的星宝小脚脚又从被子里跑出来，她又过去将它们放回去，这才悄悄关好门，准备去一楼休息。
    路过书房时，李妈突然闻到一股好闻但很浓烈的烟味。
    她抬头看了眼烟味来源处，房门半开的书房内，往日高高在上的二少爷正背对门口侧坐着，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
    那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却透着一股抹不去的孤单、寂寞。
    李妈有心想敲门让二少爷注意休息，但她又不是很敢，最后只得叹了口气，下楼回房。
    一推开房门，同住的另一个保姆阿芬见她愁着脸回来，一边往嘴里塞着橘肉，一边关心问道。
    “怎么了？小少爷小小姐今晚不好哄啊？看你愁得，眉头都能夹死几只苍蝇了。来来来，吃点橘子甜甜嘴巴，我上去替你哄那两个宝贝。”
    李妈接过阿芬递过来的半个橘子，边吃，边叹气。
    “倒不是不好哄，是小少爷和小小姐可怜啊，这么小，又没妈妈疼，今晚小少爷哭得，哎哟，比我亲孙子哭了还让人心疼。”
    李妈情绪低落掰了一瓣橘肉：“我亲孙子有我儿子儿媳妇疼着，他哭了我还心疼半天，小少爷今晚哭着说，他不会有妈妈了，他跟我要打电话，打给一个阿姨。”
    “当时我就这么看着他这么小小一个人儿，睁着一双泪眼看着我，开口跟我要电话，就为了打电话给一个不是他妈妈的女人，我真的......”
    说到最后，李妈鼻子有些泛酸。
    阿芬也很喜欢琎宝星宝，忽然听说孩子哭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说起这个，小少爷和小小姐何止因为没有妈妈才可怜啊，我有好几次看到小小姐想追着二少爷出门，说是好久不见爸爸了，要爸爸抱抱，二少爷却以为小小姐是在闹孩子脾气，摸了摸她脑袋，头也不回就上车走了。”
    “硬邦邦的男人，哪里会做爸爸！”
    “你没看到小小姐那眼泪，豆大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掉。当时我就想，二少爷要是能将孩子带去公司坐坐就好了，孩子嘛，一时性起才黏着大人，时间一长又玩别的去了，黏不长，实在不行，多哄两句小小姐也行，可惜......”
    李妈感叹：“二少爷到底是男人，哪有女人细心呐。哎，说到底啊，这家里头不管贫富，还是得需要有个女主人才行，有女主人在，就有了烟火气，也能引导男主人怎么当爸爸。男主人工作累了，也有个女人替他知冷知热。”
    不像二少爷，孤身一人的，工作工作忙得很，宋妈说，阖院送到刑氏的食盒，经常是怎么送过去怎么拿回来。
    孩子孩子二少爷也不带，不会陪伴，更没有时间陪。
    工作累了，不知道好好休息，大半夜的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抽这么多烟，长期下去，这身体怎么得了。
    哎！她也是想不明白，凭着二少爷的条件，想娶个女人回来还不简单。
    只要他愿意选，排队的人能将京市绕上三大圈，怎么偏偏一直娶不上呢。
    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妈想到这里，眼睛担忧地瞪大！
    .....
    另一边。
    姜千寻今晚也没了睡意。
    自打今晚挂断琎宝的电话后，她就没了处理公事的心情，在电脑前简单给崔助理发了个邮件后，就上床睡了。
    但破天荒的，她今晚的睡眠也不安稳，一晚上醒来好几次。
    一会儿是琎宝哭着向她冲过来，大声喊她妈妈。
    一会儿又是星宝躲在她家的窗帘后面，她怎么叫都不应，就睁着大大的眼睛掉眼泪，急得她半夜醒了过来。
    即使已经醒了，她还能感受到梦境中琎宝和星宝的悲伤，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动了两下。
    “是不是饿了？妈咪去喝点牛奶？”
    为了从梦中的负面情绪里走出来，她将兰姨备好的牛奶喝完，又吃了一块粗粮饼干，之后继续睡。
    大概是有所思，才有所梦，下半夜时，她没梦到琎宝和星宝，主角换成了缩小版的她，和缩小版的刑冥遇。
    地点是姜家别墅，两个孩子坐在客厅哇哇大哭。
    门口处，是一身西装革履的刑冥遇，他背对着两个孩子，似乎听不到哭声一样，干脆利落地打开门，上了停在院子外头的黑色加长林肯。
    听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声音撕成一片一片，她急忙抱起地上两个孩子追出去。
    “刑冥遇！”她喊住他，想问他为什么不理他的亲生孩子。
    但加长林肯后座上，刑冥遇落下车窗，用冰冷的眼光看着她和孩子，车子反而加速开出了别墅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