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太妃们跑去卢太妃的房间里,围着床坐成一圈,抱怨了除夕家宴上的菜,一起回忆过去的年夜饭.......
大家一边聊天瓜子壳嗑得飞起,不再像年轻时那么讲究,扔得满地都是瓜子壳。
这些年来大家无事就嗑瓜子聊天,人均嗑瓜子小能手。半个时辰能瞌出一座瓜子山。静太妃也开发除了一种超能力,能把瓜子吵得奇香无比还不焦,还能炒出各种奇怪的口味,八角味、花椒味,奶香味......
太妃们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地都开始抹眼泪,纷纷感叹,红颜易老,看到新人就感觉难过。
接着又像太后这样懂得用人还肯放手的皇后太少了。皇后都喜欢把手里的宫权都抓得牢牢的,事必躬亲。没有卢太妃的除夕宴不叫除夕宴,一点意思都没有,菜就跟没放盐一样......
卢太妃微笑着听大家讲话,不时地点头回应,想哭却没有哭。是啊,太后娘娘她真好啊,她是最好的,她总是那么信任自己。而且跟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说什么话,她都会理解自己。不会被看作怪异。
心中暗暗念叨道,“太后娘娘,兔年快乐啊。”
众人聊得有点困了,就一起动手把地上的瓜子壳清理干净,再跟卢太妃道别,说明年见。
屋子里静下来。卢太妃的眼泪才流出来,无声无息的。
就在她感觉孤单悲苦的时候,江月白竟然坐着步辇专程来看她,告诉她说,今晚就陪她一起守岁,过了零点放了鞭炮,再回慈宁宫。
卢妃的眼泪就跟关了水龙头一样瞬间止住。江月白不禁对她的情绪控制能力肃然起敬。
“要不喝点酒吧?”江月白提议道。她知道卢太妃的病是心病。
就像当了大领导的人,突然从位置上退下来,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没有每天忙碌的生活和令人振奋的目标,就很容易生一场大病,快速地衰老。
人还是要做点事情、有点追求才不容易快速衰老。
卢太妃快活地答道,“好啊。”
两人喝着喝着,卢太妃就哭了,说自己最崇拜的人就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就是她话本子里的女侠,长得好看,武功高强,还有洒脱有正义感。说同样都是家中的长女,她就活得很累,比太后累很多。
从小就被周围的人教育要帮助照顾弟弟妹妹,要懂事要谦让要克制情绪,不可以撒娇不可以任性不可以生气,要把爹娘交代的事情做得完美,因为“你是姐姐”,因为你是“嫡长女”。
没人关心她开心不开心,累不累。好像她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没人关心她的生辰,其实她也好想跟弟弟妹妹一样过生辰;没有人关心她的感受,她好想说出来,她不喜欢吃大蒜,可她吃了很多年的大蒜。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还说,其实她进宫前喜欢叶相家的公子叶竹卿,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又有才华的天才少年呢。说到这里,卢太妃第一次露出了小女儿情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对叶相家的情况了解得多些。
“娘娘,我跟您说,幸好没有嫁入叶家,如果嫁入叶家。叶夫人那样的婆婆,叶太贵人那样的小姑子,啧啧啧。复杂的婆婆跟姨娘,嫡庶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啧啧啧,肯定每天都在水深火热的宅斗。哪里会像现在这么舒服,这么和谐,没有紧张的婆媳关系,不用考虑生不生出儿子,还能写话本子,还能什么都不用操心......”
“回过头来想,我这辈子过得还挺好。如果没有从小管事,照顾弟弟妹妹,也不会得娘娘看重,竟然还能挣到个妃位,还能结交到朋友。真是很好很好了。”
“能看到六六出嫁已经很好了,我很知足。就是她嫁得太远了,安南好远啊。皇上的心好狠啊。自己的亲妹妹都舍得嫁到朝鲜。不过熟悉历史的都知道,不狠做不了好皇帝。历史上心不狠的下场都不好。”
“来生,我们不要在宫里相见了。来生,我要去苏州找你。听说苏州的园林很美。到时候我要布置个书房,书房外面种满芭蕉。窗外雨打芭蕉,我在屋里读书,肯定很惬意。到时候我在门口种上一排桃花,就像桃蕊宫那样。你到时候看到了,记得来找我喝酒。”
“谢谢太后娘娘来看我。我好开心。”卢太妃笑着流泪,“我们干了这杯酒,再满上。”
江月白这一夜喝得醉醺醺的,陪着卢太妃喝了很多酒,拉着她的手,听她说了很多话。
她舍不得走,却不得不走。明天一大早还要在坤宁宫见各种各样的人来拜年,说着吉祥话儿,给他们发红包......
卢太妃拉着她的手,借着酒意说道,“太后娘娘,兔年快乐啊。新的一年吉祥如意。多抱几个大孙子。”
说完了还不肯松手,“我在房子前面种满桃花。你在你房子前面也种上。我们就能找到彼此了。”
“好。”江月白含着眼泪说道。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卢太妃抹了把眼泪,“好了好了。不说了。喝多了。明年见。”
卢太妃这么清醒,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江月白又留下来继续聊,今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天都快亮了。卢太妃才催促她说,“妾有罪,拉着太后娘娘说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
江月白笑着说道,“新年好啊。兔年吉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卢太妃很是惊慌,“应该妾给您拜年。哪能您给妾拜年。”
说着挣扎着爬起来,非给江月白磕了个头拜了个年。江月白笑着说,“我没带红包怎么办。赏你个步摇可成?”
“谢太后娘娘恩赐。”卢太妃开开心心地接过了江月白从头上拔下来的赤金累丝宫灯步摇。
江月白扶了卢太妃起身,笑眯眯地说道,“可要把身子养好了。”
她回去后喝了杯养生盅,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被叫醒,说,卢太妃早上走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还带着笑,很安详。
因为过世的日子太特殊,为了避免晦气,没有举行什么仪式,直接就按照妃位的规制拉出宫外下葬了。
泰兴十四年的初一,江月白昏昏沉沉的。她压根没听清来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只感觉都好吵啊,她只想自己静一静。
这一年正月里,皇上就替自己的皇弟皇妹们安排好了婚事。
江月白的四女儿,十长公主今年满了十六岁。皇帝把她嫁去朝鲜皇室做王后。
念妃的十二长公主也到了十六岁。皇帝把她嫁去东瀛皇室做王妃。
两个人都去了比蒙古草原更远更荒芜的地方。
对婳婉仪生的八王爷倒是还不错。把周丞相的孙女周氏指给了他。八王爷完美地继承了母亲在艺术方面的天赋,在诗歌字画上面颇有天赋。而周氏听闻十分擅长围棋和字画。两个人一见如故,如胶似漆。
把小十嫁到朝鲜去,这么大的事,竟然都没有跟她这个做母后的商量一下。
她很生气!非常生气!
或许卢太妃的离开刺激到了她,或许她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她生了八个孩子,大公主被害死、二公主难产去世、一十皇子因病去世。剩下五个里面,老三跑去鸡笼安家,老四漂在海上生死不明,小五嫁到草原上,老二当了皇帝。
江月白年岁已长,不想关心远方,只想关心近处的亲人。
最开始还是就事论事的和平。
“朝鲜跟东瀛跟北方的蒙古族不同,这两地完全可以继续沿用已有政策。把小十跟十二嫁到东瀛根本就没有必要。尤其是十二,她嫁过去又不是做皇后。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但会是一个开始。”
“东瀛这个民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就算你送过去联姻。他们只要强大一点,就会来进犯。”
“能和平一年就赢了一年。”
后面就开始争吵和指责。
“哀家生了你们八个,如今只剩下一个十长公主。你竟然要把你的小妹妹送去朝鲜。你到底有没有心?为何不能派其他人去?”
“唯有嫡公主才可做皇后。”
“混账东西,那可是你的亲妹妹!”
“那又如何?!每个人都在牺牲,不只是她。”
他不能无条件地让步,无规矩不成方圆。国家利益就是他的底线。
江月白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到底有没有心,李承稷!”
李承稷缓缓地说道,“朕没有。朕对自己都没有心。”
泰兴十四年正月里,母子俩平生以来第一次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这一天,江月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黯然神伤,泪如雨下,谁都不见。
这是她和李北辰一起培养的皇帝。是个理智的好皇帝,却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个好哥哥。
江月白真正地意识到,儿子长大了,要自己飞了。儿子才是皇帝,才是整个大明的掌舵人。她已经做不了儿子的主。
李承稷这一天,也把自己关在养心殿里。他的心也在痛,为妹妹们,为自己,也为母后。
他这一刻才体会到了父皇说的“孤家寡人”。
父皇在去世以前告诉他,一个成功的皇帝做到最后,注定是孤家寡人。没有自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真与假,没有是与非。
唯有利益。对谁有利。
要想不辜负这个位置,辜负天下,必然会辜负身边的人,也会辜负自己。
李承稷自暴自弃地想,如果母亲不能理解他,他叶任命了。
但他绝对不会改变原来的计划。
江月白其实也明白,就算大吵一架,然而圣旨已下。身为太后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以死相逼不成?
十长公主和十二长公主懂事地安慰母后。没事。她们不怪皇帝哥哥。她们身为公主,愿意为大明付出自己,这是她们的本分,就像二长公主和五长公主一样。
她们会照顾好自己。母后不必为她担心。
江月白抱着她们两人微笑着,泪就在眼睛里,却没有流下来。
华章院的教育真成功啊。母妃们的教育真成功啊。把每个公主都教育成了钢铁女战士。江月白不无嘲讽地想。
她每日感受到钻心地痛哭和对女儿地担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事业脑曾经对家人带来的危害。
成全了自己的梦想,承担痛苦的是家人。比如她的过劳死。她死就死了,一了百了。可她母亲恐怕是最痛苦的。就像此时的自己一样。
江月白心疼她和念妃的两个女儿,给她们置办了大量过冬衣物,各种常见药品,生男散,保胎丸,孕妇维生素、解毒丹这些药。每个人安排了两个太医随行,八名宫女,八名太监。
她给两个女儿讲了许多夫妻和睦、掌控男人、治国安邦的窍门,告诫她们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准,一定要懂得爱自己,照顾好自己,而不是一味地牺牲和委曲求全,这样是得不到尊重的。
五月二十日,是钦天监选出来利于出行的好日子。两位公主就在精兵的护卫下出发,从海路前往朝鲜和日本。
江月白和华太淑妃二人并立站在城楼上望着送亲的队伍走出视线的尽头,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两个女儿。自此以后只剩下系统里这几个月拍下来的影响陪伴她。
回来之后,江月白就大病一场。好几个月才缓过神来,一下子就衰老了许多。华太淑妃作为十二长公主的养母,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去后也病倒了。
八月皇后生下了嫡次子,被赐名为李弘基。
除此之外,科尔沁部的海兰六月生了四公主李知星,被晋为兰贵嫔。禧贵嫔十一月生了五皇子,被赐名为李弘明,晋为禧婉仪。
这一年的十一月,安国公谢晋在远东都护府任上逝世,享年六十四岁,特进荣禄大夫、柱国,配享太庙,谥号“忠毅”。李承稷闻讯后,为其辍朝茹素三日,以示哀悼。
遣军队将其遗体从东北运回京城,厚葬于忠臣墓群。其嫡长子孟青继承其爵位安国公,任命为澎湖都护府副都护。加封继任妻子所生嫡次子孟凡封为安定伯,享食禄,赐府宅一座,迁回京城居住。庶女孟婧赐婚太常寺少卿之嫡子,风光大嫁。
改封三王爷秦王为安东王,担任远东都护府都护,镇守辽东以北奴儿干地区,即日启程。
刚刚才见到阔别六年老三的江月白不得不再次骨肉分离,在城墙上送别远行的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