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清冷的街道上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这条街就连巡城的兵卒也是不来的。除了偶尔听到几声猫叫,整条街就堪比幽冥鬼府一般。
“陈哥,咱们兄弟这么彻夜守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底图个什么?你就看看二组,人家守着那迎春苑,且不说终日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光是这眼福也看个饱......哪像咱们,夜里这冷风就直往肚里灌,喝也喝饱了。”
一个黑衣人蹲在街角阴影处向另一个黑衣人大吐苦水。
“哎!算咱们背运,接连两天被分到这鬼地方。”另一人唉声叹气地说道,“说是抓阄......依我看,在其中副行事大人肯定是动了手脚的。否则怎么次次都摊上咱哥俩守在此处?!”
“陈哥,这里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唔——都快冻死我啦。”黑衣人声音有些呜咽了。
“算你小子好运,我这里还有一点好东西,喝一口,能暖和些,喝完就给老子滚上去,用心看着点,要是出啥纰漏,咱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
“你他娘的给老子留点,这点要顶一夜呐,就让你喝一口,那叫一口?”
..........
“你小子怎么下来啦,什么情况?”
“陈哥,我肚子不大舒服。”
“噗——”
寂静的街道上,一声闷响,惊走了一街的猫鼠。
“我草——你他娘的........走远点!”
陈哥死死捂着鼻子,手不停地摆着。那黑衣人会意,一溜烟地窜进巷子的深处。
待那人跑出巷子,陈哥眼中金光一闪,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解开蒙面巾,手拢到嘴边。
“吱吱吱~~~~”
一阵有节奏的老鼠叫声,在静的怕人的街道上清晰可闻。
片刻后,两个全身黑衣的人背着个口袋顺着墙根摸了过来。
“喵~~”
“吱吱~~”
两个黑衣人听到正确回应,赶紧快速摸了过来。
半柱香后,
“陈哥——”
“我草!你他娘的回来也不说一声,老子都被你吓死了。”
远处正在忙活的两个黑衣人听到动静迅速隐入黑暗中。
“陈哥!哎呦——又来了!!我还得去一趟。”话没说完,那人又狂奔而去。
“吱吱吱~~~”
黑夜里,那两个黑衣人慢慢从黑影里现出身形。
此夜,江都城赤衣卫行动署副行事的执房里彻夜灯火未熄。副行事大人反剪双手立于窗前,仰望夜空中那轮圆月。
“只盼这两日........不,最少明日不要下雨。”他的视线缓慢下移滑入黑不见底的远处,“苍天保佑......希望今夜一切平安。”
副行事大人将这话在心里不住默念着。
“陆百户,难得你有闲来我这里,正巧老夫还藏有老酒一壶,要不陪老夫喝两盅?”
“嗳,公务在身,莫喝酒!今夜有大行动,咱们这当头领的都要在这房中避嫌,行动结束后方可出去。要是被公事大人知道咱们饮酒,定会重重处罚的。”
“是是是......公事大人的命令自当遵从。只是这署里的大行动......我如今却未听到一点风声,好歹本官也是个副行事,署里的安排故意绕开本官是否有些不合规矩呢?”
“元行事,具体章程我不清楚。只知道一切都听从公事大人的安排,您想,我一小小百户岂敢质疑?您若有所怨怼,可以上书州卫,亦或.......直接上达京城。”
元行事听闻双眼一眯,笑着回应道:“岂敢岂敢,越级上报那也属坏了规矩,只怕告成了,日后也难在署里混下去了。还是算了吧,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元行事说完往后一仰倚在躺椅上,悠闲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陆百户瞥了眼躺椅上的元行事,眼中闪现一丝寒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夜如泼墨般愈来愈浓,随夜色从敞开的木窗流入屋内的还有深秋的凉意,此刻元行事的小曲也不知循环播放到第几遍了。
“元行事,您很热吗?看您都流汗了。”
“陆百户见笑了,老夫只是饿了,一到晚上不吃些宵夜连觉也睡不安稳。”
元行事拭了下额角的汗,起身走到桌前,从罐子里取出些点心来。
“陆百户,要不要来一个,玉珍斋的桃酥,好吃的紧。”
陆百户笑着摆了摆手,“不好这口,谢元行事啦,您吃吧。”
元行事也是笑了笑,躺在了躺椅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烛光摇曳,房内二人不发一语,各怀心事,只能听见元行事咀嚼点心时偶尔发出的清脆咯咯声。
屋外皓月当空,今夜无雨无风。
一阵杂沓声,吼叫声,还有隐约的锣响从很远的地方传进屋里。
元行事警觉地从躺椅上坐起身,“陆百户,这是......”
“元行事,不必担忧,没什么大事,就是城里的老鼠被咱们发现啦。”
“好,好!这应该就是公事大人布置的行动吧,甚好甚好,如此那帮贼人再插翅难飞了。”
“当然,咱们公事大人若没一身本事,怎么会被安排在江都城坐镇呢,您说对不对元行事?”
“呵呵,那是当然,公事大人自是神机妙算。”
元行事干笑着,缓缓倚回到躺椅上,只是额头又蒙上一层细汗。
“什么人?!......有贼人!!来人啊!!”
一阵急促的锣响传来,接着传出激烈的打斗声。
“快来人啊,有贼......”急促的大喊戛然而止。
整个行动署大院里一下热闹起来。
“贼人!!内鬼果然上钩了。元行事,我去去就回。”
陆百户兴奋起身,从窗口一跃而下,只留下元行事一人在屋内。
元行事眼珠子转了转,心中纠结难断。
“陷阱?试探?还是真的?”
.........
“行动不会出了啥纰漏?”元行事额角的汗珠愈发密集,“他们该不会怀疑我了吧,怎么办?”
屋外喧闹声还在继续,打斗愈加激烈,间或还传来凄厉的惨叫。
汗珠顺着元行事的面颊淌了下来,他没擦拭,因为压根就没有察觉,此刻他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在行动署这么多年,元行事深知赤衣卫的规矩,如果他真的被怀疑了,就绝对不可能洗白,哪怕他真的是被冤枉的,赤衣卫铁则“宁杀错,不放过。”
应该是巧合吧?方才的行动......莫不是老三的动作?老三呐老三,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哎~~~”元行事长长叹了口气,狠下决心。
如今不管是不是,就让我做最后一件事吧。天佑梁国。
一点火星在江都城赤衣卫行动署大院里快速升腾而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随着一声闷响,光照全城,灿若星河。
“解释一下吧,元行事。”
烟花光芒还未散尽,陆百户和一大票手持刀剑的人就冲进小小的行事执房。
“怎么啦,陆百户,你这是做什么?!”
面对突然破门而入的一大票手持利器的人,元行事坐直身体面露疑惑。
“行啦,都这个时候啦,就别装了,老实交代还能免受皮肉之苦。你元行事对署里的各种刑法是熟悉的吧,念在共事一场,就别让兄弟为难。”陆百户颠着手里的刀子,一脸阴沉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陆百户,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你就别和老哥我说笑了,这一点也不好笑!”
元行事站起了身,面对陆百户神情有些愠怒。
“别拖延时间,就跟你直说吧,三队长已经被当场活捉。两位供奉出的手,他手脚尽废,恐是连服毒自尽的机会都没了。现下正被押解到地牢,招供也只是时间问题,相信那些狱卒的手段,奉劝元行事别自误。”
陆百户收起了长刀,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玩味地看着一脸愠怒的元行事。
“念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公事大人可网开一面。只要你如实招供,帮我们抓住城里那帮隐藏在暗处的老鼠,公事大人不仅不追究你的罪过,还会上书京里给你请功。怎样,元行事?公事大人向来一诺千金,你是知道的。”
“呵,呵,呵......”元行事低低地笑,笑声明显带着苦涩。
“怎么,不装啦,打算招了吗?”
“呼~~~~~好吧!我来问你个问题,陆百户。”元行事站直了身子反问道。
他原来有些佝偻的背脊挺得笔直,这背脊都多少年没挺这么直,元行事都快忘记了挺直腰杆是什么感觉了,真爽啊!!
“快说,想问什么?本官就回答一个问题哦。”陆百户翘起了二郎腿,一副胜利在握的悠闲姿态。
“敢问,你们是怎么怀疑上我的,我自问没出啥纰漏。”
“哼!”听完元行事的问话,陆百户不无嘲讽地冷哼一声,“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房间内静默了片刻后,陆百户悠悠然道:“也罢,我便好心告知与你,好让你死得明白。昨日我又翻阅了一边盯梢记录,还是一点头绪也未看出,正当我烦闷之时,西城的钱老大请我吃酒,谈起那日路上偶遇吕员外,吕员外要请他吃酒的事。说来也巧,当时我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案头的那份盯梢记录,接下来我一再询问钱老大,钱老大坚信事后他向负责的三队长汇报过这事儿。于是我便匆匆赶了回去又确认了一遍。猜猜盯梢记录上写着什么......”
陆百户得意地将食指一下下轻点在膝上,卖着关子,见元行事不发一语,他眯起双眼,冷声道:
“果不其然盯梢记录上的那日分明写着‘不明’两字。你就说说问题会出在哪里?是你,还是三队长?这是公事大人英明,安排了今日这场好戏,到底还是把你们两个都给揪出来了。”
“哈哈哈——”元行事大笑起来。
“百密一疏啊,没想到最后却毁在这个混混身上。天意啊!!天意啊!!!可惜——可......”
笑着笑着元行事嘴角有黑红色的液体淌了下来。
“我草!服毒了,什么时候,你是何时服的毒......?来人,快去叫大夫,可不能让他死喽。”陆百户大惊失色,一骨碌站了起来。
“只,可惜,请,你吃点心,你,这只老狐狸,算,你命大。”
元行事的话语时断时续,他的身形再次佝偻,双手支撑着桌沿,大股的黑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娘的——你他妈还想拉着老子........”
“天佑梁国!!”
用尽最后的气力,元行事大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陆百户急忙上前查探,元行事已是七孔流血,气绝身亡。
“王八蛋!!”陆百户恨恨地踢了一脚元行事的尸体,一股夜寒从身后的窗口吹了进来,一想到自己刚刚和死神擦身而过,陆百户不禁打了个寒噤。
“报——”
一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探子慌慌张张冲进屋里。
“又咋啦,你小子他娘的又出啥幺蛾子了?”见来人跌跌撞撞,还在气头上的陆百户破口就骂。
“头,头儿,不,不好啦。”
那人气喘吁吁,话一时说不利索。
“三队长,吕员外.......”
“妈的,你小子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咋啦?”
陆百户一把拧紧来人的衣领,恶狠狠道,此刻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死啦,都死啦......还有狱卒老华也,也服了毒。全死啦!!!”
那个鼻青脸肿的人断续地说了出来。
“废物——妈的!!!统统是废物,连牢里也有奸细!!卑鄙!!”震耳欲聋的叫骂声响彻整个行事执房。
陆百户和一大票人急急忙忙又冲向地牢,屋里独留那个鼻青脸肿的人。
那人敛容看了一眼地上元行事的尸体。
“天佑梁国,致所有无名英雄!!!”
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