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随夜风起伏,凸起的地平线尽头亮起了绿色的灯。
一盏一盏。
顷刻间,便如浪潮里的水花一般密密麻麻。
普通的士兵和狂欢游行的伤者,还在愣神。
艾林和维瑟米尔却已经眯着眼,看清了那汇聚成潮水的灯火真面目。
诡异绿色提灯、枯瘦干瘪的身躯、五花八门的武器……
妖灵!
至少有一千只被痛苦和愤怒折磨着的妖灵,带着对生者的憎恨和嫉妒,嗅着血腥味涌过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更大的问题?”艾林偏头看了维瑟米尔一眼。
“嘶~”猎魔人大师望着这骇人的一幕,倒吸一口凉气,摇摇头:
“不,这可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很多,很多……”
别说艾林这个才刚下山的猎魔人了。
这种成百上千的妖灵迎面而来的壮观场面,就连他都是第一次碰见。
当然。
他也并不想有这样的经历就是了。
两个猎魔人默契的抽出银剑,掏出鬼灵油仔细涂抹起来。
这时。
两个猎魔人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啊!!!恶鬼!”
“梅里泰莉女神啊!那是来索命的鬼魂!!!”
“快跑!快跑!”
……
神志还没清醒多长时间的五月节狂欢者们,等看清了被鬼灵灯火照亮的恐怖身影,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
“噤声!”
领头的黑盔骑士大吼,骑着马用剑鞘把几个渲染恐慌的青年,狠狠打了几下。
“有我狩魔军和近卫骑士在此,有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
那黑盔骑士看了眼猎魔人和女术士的方向,接着吼道:
“血色的红狐薇拉女士,还有狼学派的艾林大师和维瑟米尔大师都在这里,保护艾尔兰德……”
“艾林大师还是你们选出的五月节国王,还不不快快冷静下来,扶着伤者进城,不要丢了我们艾尔兰德人的脸!”
不知道黑盔骑士恶狠狠的语气、薇拉和狼学派猎魔人大师的名头……
还是作为同龄人,甚至年龄看着都要比他们小一些的五月节国王艾林和五月节王后玛丽,都直面着可怖怪物,导致年轻人的自尊心作祟。
又或者几种因素都包含在内。
那些年轻人的眼神中虽然还残留着恐惧,身体还在发颤,但竟真的都安静了下来。
两两扶着一个伤者,踉跄着向艾尔兰德走去。
“这里太危险了,你也快跟着一起回去吧。”猎魔人看了看回返的人群,小声地催促着身边的玛丽。
女孩看了看不断逼近的妖灵潮,脸色有些苍白,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艾林不可能走的,所以没有劝他,正如薇拉虽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没有劝阻一般。
狼学派的猎魔人面对魔物袭击人类,是不可能独自逃脱的。
但这么多妖灵,想要她城里面一个人担惊受怕……
做不到!
“我这次能帮到你,不会拖后腿的。”女孩恳求道。
你也有挂?
二十多天就能脱胎换骨了?
艾林正要小声再劝。
这时。
“狩魔军下马!”
“列阵!”
安排好伤者后,黑盔骑士高声命令道。
跟着他一同前来的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纷纷下马,五个一组,行至两个猎魔人身前。
他们举着在火光下闪烁着蓝色幽光的斧钺形长兵器,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已经距离不远的妖灵潮。
“锵!”
几乎同步的剑鸣声中。
穿着灰色盔甲的近卫骑士,也抽出了涂着鬼灵油的长剑,骑马跟着领头的骑士挨在狩魔军的另一边。
那领头的骑士艾林见过,叫亚瑟。
两支军队总计大概三百多个士兵,都队列整齐之后。
亚瑟走到了女术士面前,恭敬地道:“薇拉女士……”
正布置仪式的女术士,看了眼愈发逼近的妖灵,面无表情道: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亚瑟沉默了一秒,回头看了眼手持长剑的袍泽们,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下头:
“我们会尽力为您争取时间。”
紧接着。
他骑马回返。
经过维瑟米尔和艾林身边时,亚瑟的身形滞了一下。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就回到了近卫骑士的最前方。
妖灵的诡异绿光越来越近了,差不多距离众人只有八百多米。
“检查剑油!”亚瑟眼神扫了一下身边的袍泽。
所有人的剑在火光之下,都闪烁着幽蓝的辉光。
亚瑟向不远处的黑盔骑士郑重地点了下头,两脚一夹身下的战马,举起幽蓝的长剑,高呼:
“近卫骑士!冲锋!”
下一刻。
“嘶――”
一匹黑色的战马长啸一声,如同一道闪电,当先向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们猛冲过去。
余下的骑士们拉着缰绳卷起大量的烟尘紧随其后。
大地在马蹄之下震颤。
亚瑟看着幽绿的潮水越来越近。
还未奔驰多远。
他便听到右侧传来马匹的哀痛嘶鸣与重物落地声。
夜晚是不属于人类的时间。
虽然因为庆典游行,这附近燃烧着许多火炬和篝火,那些丑陋的妖灵也提着灯。
但依旧无法抵消夜晚带来负面影响。
陷坑、碎石、淤泥……
艾尔兰德城外的地形并不平整。
没有一个合格的骑兵将领会选择在这样的时间,在这样的地形发动冲锋。
可惜……
身后就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亲人,他们宣誓效忠的主君,还有无数信任艾尔兰德加入狂欢的认识不认识的人群。
今夜。
艾尔兰德已死伤惨重,伤痕累累。
他们没有选择。
“哒哒哒~”
马蹄声震响。
胯下传来战马粗重的喘息。
亚瑟的心跳也随着这阵喘息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无面的提剑妖灵近了!
灰色斗篷在绿色的提灯下,格外地诡异可怖。
“呼~哧~”
亚瑟喘了一口粗气,看了眼月光在长剑上反射出的蓝色辉光。
他不知道那年轻猎魔人的鬼灵油是否有用。
但也无所谓了。
骑士之道在守护。
现在守护需要时间,那便用他的命去换!
“杀!”
青筋直欲迸出的怒吼声中,骑士将缰绳向右一拉。
骑兵的锋矢便在精妙的御马技术下,擦着妖灵潮向东侧转向。
“嗤――”
沸水剧烈的气化声中。
幽蓝的寒光一闪,亚瑟长剑的剑身连续划过妖灵潮边缘的十多只妖灵。
这十几只妖灵几乎肉眼可见地身形淡了三分。
下一秒。
“啊――”
幽蓝色的光芒连连闪过。
一只只妖灵便在耸人的惨叫声中,燃起一丛丛诡绿色的火花,气化消失在空气中。
“有用!”
一向冷静谨慎的亚瑟看见这一幕,差点惊呼出声。
身后的骑士们也都传来了高亢的欢呼声,士气大振。
妖灵们会虚化瞬移,但都是需要时间的。
三个骑士剑锋划过,一只妖灵就被消灭了。
这连一秒钟都不用。
那些笨拙,只会依照着仇恨嫉妒生灵本能杀戮的怪物,哪里来得及反应。
而且就算其他幸免于难的妖灵反应了过来,或者意外躲开了。
虚化瞬移也是有极限距离的,它们根本就追不上这些飞驰的骑士们。
当然他在心里也没嘲笑以前的人,没想出这种骑兵消灭鬼灵生物的方法。
若是没有鬼灵油。
即便他们全都手持着狩魔军使用的银质武器。
也至少要砍二三十次。
三剑和二三十剑,在时间上的堆加后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至少在需要二三十剑才能杀死一只妖灵的情况下,很难保证每一个冲锋的骑士都能砍到同一个对象。
时间一长。
目标身后其他妖灵替换了位置之后,简直等于白打。
实话说。
在没有鬼灵油之前,即便是梅森公爵耗资巨大的狩魔军,也只有在至少满足五人的情形下,才敢对付一只鬼灵。
就算这样。
若是一个不留神,某个士兵失误了,都可能会死伤惨重。
所以大部分时候,对付妖灵,猎魔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狩魔军的任何一个士兵的价值,都比委托的赏金要贵上很多倍。
亚瑟看了眼身后,因为一次冲锋被吸引过来的妖灵,顿时信心百倍。
“回转!”他举剑畅快地长啸。
待骑士们绕了一个半圆,重新直面妖灵魔物潮之后……
“冲锋!”
一声厉喝之下,生者与死者的浪潮再次相撞。
撞出一朵朵璀璨的诡绿色火花。
……
另一边。
狩魔军披着黑色盔甲的军官萨拉,眯着眼睛。
虽然他也看到了远处,由袍泽编织出的花火,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并没有太多喜悦。
“太多了!”
萨拉无力地叹了口气。
或许亚瑟离得太近看不清,但他能看到。
那一朵朵绽放开的绿色火焰,在那成百上千个灯火中,简直毫不起眼。
甚至连完全吸引那一大群妖灵都做不到。
大部分的妖灵还是在以稍慢了一点的速度,稳稳当当地向他们……
不……
萨拉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城市。
应该是稳稳向着血腥和生命气息最浓烈的艾尔兰德,径直飘了过去。
而且。
虽然负责维持城内秩序的两军士兵们都把他们的鬼灵油贡献了出来。
但由于数量稀少,近卫骑士们携带的鬼灵油都只有两瓶。
一旦鬼灵油耗尽。
便只能依靠近卫骑士们的生命来吸引拖延了。
何况战马不是不知疲倦的死物,或许都不用鬼灵油被耗尽,近卫骑士们便会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
“还要多久?”
望着远处,那在绿色灯火下,似乎越来越慢,越来越迟滞的骑兵队。
萨拉内心焦急得仿佛焚烧着烈火。
但他强忍住这份情绪,连头都不曾向女术士薇拉的方向转。
生怕自己的视线会影响她布置仪式的速度。
他甚至都不能命令队伍上前,攻击那些妖灵。
因为这只会让袍泽付出生命危险,争取到的时间白费。
只有他们死光了,或彻底失去了作用。
狩魔军才能顶上。
用他们的生命为艾尔兰德换取最后一线生机。
正在这时。
身前的狩魔军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
萨拉连忙向妖灵的方向看过去,千盏灯火通明处还在绽放着火光。
“不是亚瑟那里出问题了。”他心中一定。
那是?
萨拉顺着狩魔军骚动的方向看过去。
两个背着双剑的身影牵着两匹马,正一步步向黑暗中走去,汹涌的绿色浪潮下,他们如同砂砾一样渺小。
那两个猎魔人想做什么?
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中消失,萨拉就一拍脑门。
真是被急傻了。
猎魔人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除……除……
……除魔?
萨拉一怔。
他们……这是疯了?
作为专门负责艾尔兰德驱魔的狩魔军的军官,他与猎魔人的交集自然不少。
甚至即便各学派的猎魔人大师加起来都很少。
他也有过与那么一两位一同消灭魔物的经历。
所以。
萨拉对猎魔人大师的实力划分不说了如指掌,至少眼前这上千的妖灵,过往他认识的猎魔人大师,肯定没有一个敢上的。
这也是刚刚亚瑟连招呼都没和他们打的原因。
一方面是过千妖灵的数量实在太多,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答应这种请求,亚瑟不愿意自取其辱。
至于另一方面……
两三千奥伦的赏金虽然很多。
但也不是逼迫这些人类的英雄们,白白将生命浪费在这里的原因。
猎魔人大师们可以用这条生命拯救更多的人。
尤其是那个名叫艾林,创造出鬼灵油、食尸鬼油这样神奇的配方,被人称为蓝死神的年轻猎魔人……
因此。
早就在前来的路上,从伊安娜大祭司口中,知晓艾尔兰德将面对怎么样的灾难之后……
他和亚瑟便悄悄商讨出了这个决定。
“等……”
萨拉望着背着双剑的人影,张了张嘴。
可这一刻。
身后艾尔兰德隐隐传来的喧哗声和哭泣声,脑海中浮现出的主君、妻儿和袍泽们的面容,却让他怎么也说不出,让他们留下保存己身的话。
仿佛只要这句话说出口,脑海中的一切都会化作那可憎绿色火焰的柴薪。
最终。
他也只能看着猎魔人,毫不犹豫地骑上黑色的战马,奔驰着化作千盏灯火下的两粒尘埃。
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