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昀催动炎气于掌心,呼呼数掌击出,若是一般生灵,碰上这炎热似火的掌风,早忍耐不住避而远之了,然这些个飞兽却雷打不动,除非实实地中了掌力被弹掀出去,丝毫不知退却。
嵇昀心底叫了声苦,几乎同时,飞兽咬中他手臂和左肩,吃痛间便松了劲,大叫一声,从万仞绝壁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再说关中决战之后,黄巢败退突围,引着尚让、崔璆、杨希古等心腹一路东逃,留黄邺阻截朱全忠追兵。
薛秦带兵追来,黄邺依据险谷,将兵马成弓背形拉开,张网以待。薛秦对朱全忠部将张归霸言道:“当年曾大帅用兵,料敌先机,故能出奇制胜。黄邺把兵马排成这种阵势,我若直面与他交兵,敌之两翼便可顺势将我围困,敌站高而临下,我等便如入了圈的豚马,只能待人宰杀。”
张归霸道:“薛将军有何破敌办法?”薛秦道:“你可列阵在此,派人不断挑衅,黄邺占据地利,不会轻易放弃险要。我分兵寻路上山,从高处射箭,逼迫黄邺退出谷口,到了开阔地再将其歼灭。”
“好。”张归霸依令,大军扎住阵脚,派人挑衅搦战,黄邺谨守谷口,双方你既不敢进,我亦不敢出,僵持良久。
另一边薛秦带人环绕山峦,见有幽僻的山窝便分兵埋伏,其余人寻路爬崖而上,两千军士分从十余条险道攀爬而上,聚合到山崖口,其下便是黄邺军马部署的地方。薛秦命人稍作休整,准备石块、木柴。稍后一声令下,军校呐喊、箭石齐发,点燃的木柴落在谷口,烧着周围草木。黄邺兵马难以久滞,惶惶撤出山谷。张归霸催动军队冲杀,双方在开阔地浴血拼斗,薛秦预留山窝里的奇兵伺机突然杀出,冲突黄邺侧翼,黄邺登时溃败,自己也被张归霸一锏打中后脑,脑浆迸裂而死。
此时,黄巢已经走水路越过潼关,谋臣亲将坐在大船里,伤感愤懑之余,就败兵失地的缘由争吵不迭。
杨希古道:“进长安以后,不思进取,方有今日之祸。”崔璆借机发难,道:“杨公这是将责任都推给皇上了。难道施政用兵,不是谋臣武将的分内之事么?”杨希古叹道:“老夫身为文官之首,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然军队纲纪废弛,对外屡战屡败,对内为祸百姓,即使萧何再生,亦难挽败局!”
尚让闻言扯及自身,立时驳道:“杨希古!你胡说八道!你是没见,李克用的黑鸦军简直是铜筑的皮骨,那个称十三太保的,一可敌万,你们这些个文官都是事后诸葛,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给我闭嘴!”黄巢听得气恼,大声呵斥尚让,众臣由是缄口。黄巢微一沉吟,抬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先行南下,伺机再杀回来就是了。”江怜儿见其愁容不展,于是献舞舱中。
众人见水袖翩翩、罄声弦响,皆如听见亡国靡音,莫不掩泣悲痛。
黄巢驱舟所行之地,后来被人称作“黄巢矶”,后代文人墨客亦多有怀古凭吊的词言,如宋代方信孺所作《黄巢矶》:
天下纵横辙迹环,舳舻不许度前湾。
江神少为摧凶焰,要使留金六祖山。
又有杨万里曾写《过黄巢矶》:
黄巢矶与白沙滩,只是闻名已胆寒。
自笑南来三换岁,一年一度犯惊湍。
滔滔黄河,小舟一叶,溯游而上,迎着黄巢的大船徐徐而来,相距百尺时倏而停下,横在河面。
齐兵站立甲板上呼喝让行,只见船头端坐一个蓑衣老翁,对迎面来的大船和士兵的呼喊置若罔闻。老翁从身下端出一个铜脸盆,随手从盆里抓起一把白花花的纸钱扬在半空,纸钱随风飘洒,铺就半个河面。老翁一面扬撒纸钱,一面高声念起祭词,词道:
呜呼天皇,承祭东方!
比于上角,形似苍黄。
木命有年,分时化育。
人界叠替,天行有常。
吞吐日月,执犁四方。
惊天覆地,鬼哭鹰扬。
笞残九州,陷殇八荒。
归化有日,岁在甲辰。
俯身流血,河水荡魂。
修短随化,位归仙门。
伏惟!尚飨!
士兵将此怪人言语传说黄巢知道,黄巢一怔,心道:“我自诩青帝转生,受木德而享天下,此人话中含义,分明是说我该当死在今年。”念及半生功业付之流水,王图霸业瞬为泡影,莫不心感悲怆。
“崔丞相,去把那位老者请来,朕有话问他。”
崔璆领命而出,须臾回转,惊惧道:“皇上...臣未见河面有船,亦无老者踪影。”黄巢闻言忽觉心悸,手脚僵直难舒,噗通一声侧倒在地。
“皇上!”江怜儿等急忙上前搀扶,黄巢口中流血,病容憔悴:“朕心惊肉跳,不耐摇晃,教船只靠岸...”
大船依令停靠,岸边设行营休整……
长波逐若泻,连山凿如劈。
静水流深的江面,浮光跃影,一叶乌木小船撑着危樯,泛波其上。船头抱膝侧坐着一个蓑衣客,眼睑低垂,把手一招,身旁一只通体火红、长喙细颈的大鸟如飞箭离弦,冲向黑压压的水面,只听叮咚一声微响,长喙已然衔住青鱼一尾,大鸟旋即扇动翅膀,飞回那人身边,安静地伏卧下来。
船舱中,昏迷许久的嵇昀,隐约觉得手腕吃痛不已,腾然转醒。但看红色大鸟正操着长嘴向自己啄来,当即被唬得囫囵一个转身,翻腾到船舱一角。
船外蓑衣客听得动静,躬身进到舱里。嵇昀抬眼一见那人,先是猛地一阵惊恐,随即眉睫轻颤,有些喜出望外。
“贾...贾师兄?”
蓑衣客确是“赤阳神君”贾延锋。他挥一下手驱走了红鹳,在嵇昀身旁坐了下来。
“你不该来冒这个险的,有什么事只管用红眼乌鸦告诉我便可。”
贾延峰语气极其亲切,一改往日敌对姿态。他们二人虽数次见面,但这样促膝而谈还是第一次。
原来这贾延锋本是周道然生平最得意的门生,当年海昏派受制于九天教的攻势,周道然自知山雨欲来,便与贾延峰暗中谋划,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反叛师门的假戏,自此,贾延锋暗伏九天教,一去十八年,他已然坐上了一宫之主的宝座。
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在周道然临死之际,都对嵇昀简要说了。长安城初次交手之后,贾延峰用红眼乌鸦向嵇昀传递消息,并授其制约乌鸦的方法,以至后来揭穿孙伯仲身份、提前得知九天教要在成都行宫动手袭杀皇帝,两件事都与贾延锋暗通消息有关。
“我炸毁昆明堂的兵库,以为能助你脱身,不成想还是被左成王给暗算了。”
“难怪......幸亏师兄驾船来救,否则我不被怪物吃掉,也淹死在水里了。”
眨眼,轻舟已过万仞山,到了水流和缓的安全地带,师兄弟大可放心谈话。
对于周道然之死,贾延锋只字未提,嵇昀也不相问,毕竟周道然弥留之际向嵇昀坦言了贾延锋的勇毅隐忍,以及他自己身染剧毒、命不久矣的事实,对于周道然来说,十数年艰难困苦得一剑解脱,而对于眼前这个比嵇昀大出十八岁的男人来说,叛徒污名与弑师大罪,当是内心永久挥之不去的创痛。
嵇昀向贾延锋询问段重柯的情况,果不其然,受了王猛那奋力一掌,段重柯很快便伤重而死。嵇昀闻言悲伤不已,贾延锋从怀里取出一张软羊皮,交嵇昀接过。
“二王不在,几个堂主又被我毒翻了,这才有机会描摹了这幅地图。”
嵇昀接过图看,上面图影清晰地描绘着楼榭、洞府、河道、房库的位置和路径,将九天教在三峡中的格局布防构画得精细入微。
“虽然详图在此,但总坛内有依照奇门遁甲设立的机关暗道,变化万端,无从计数。我在教中十八年,也只是掌握十之三四。”
嵇昀详勘地图,剑眉横陈,额间但有愁云,对贾延锋道:“绵延数百里的水道,都在九天教掌控之中,看起来,他们比我想象的厉害得多。”
贾延锋点了点头,说道:“想要打败九天教,非动用朝廷之力不可。”
贾延锋说,九天圣教从诞生之初,便要一心图谋大唐江山。据他所知,九天教中的老太婆老祖宗,原是长安贵胄,后来流落避难到夔门,因美貌动人得到陈赤甲的钟情。为寻求庇护,她委身嫁给陈赤甲为妻,后来剩下一个儿子,在陈赤甲死后继任九天教二代教王,无为而终。再后来就由成王辅佐老祖宗统管教务,可老祖宗实在年迈,终在十几年前退居幕后,而她指定了一个囚禁在罔极塔下的青罗帮弟子做自己的接班人,也就是人称圣女教主的懿美,同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灵王,开始在教中呼风唤雨,说一不二。
嵇昀幡然明白道:“原来这个懿美教主口中的老妖,一个是左成王韦玄贞,另一个就是苟延残喘的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你说老太婆原来是公主?”
“不错,还有灵王的真实身份,也已经暴露了。”
贾延锋一怔:“你知道?他是谁?”
“有天下第一之名的令狐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