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洁站在织机旁,下意识望了一眼车间里,谢云飞正和余娟亲切交流,她移开视线,苦涩满腹。
他在她面前装了这么久,花心的本性,终于还是暴露了出来。
他把感情当作游戏,可以随心所欲变换对象,而她却是全身心投入,痴心一片最终付诸流水。
既然他如此薄情寡义,她本该慧剑斩情丝,从此和他一刀两断。可是陷进了情网,不是说抽身就能挣脱出来的。只能被迫承受妒忌的折磨,任由痛苦啃噬着她的心灵。
她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格,并不想去挽回。这样的人,再不值得她的深情。倒不如就这样成全他,大家好聚好散。
他们的恋情以轰轰烈烈的方式登场,谁曾想会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此刻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祭奠他们之间那如烟花般短暂、却又绚烂的恋情。
谢云飞一边帮余娟驳纱一边东拉西扯聊着天。
余娟笑着听他讲家乡趣事,下意识瞟了一眼织机区,试探地问:“以前听说周洁不准你和别人聊天的,现在你天天和我们说话,她没意见吗?”
谢云飞一怔,讪笑着说:“正常交流,怎么会有意见?”心里却在想,她要是有意见就好了,起码说明在乎他。
“说得对,有的女孩子就很小心眼,把男朋友管得死死的,一谈恋爱就失去了自由。”
余娟凭直觉他们俩在闹矛盾,以谢云飞的作风,大概率是让周洁吃醋了。
车间的人误以为他是在追求她,可她心里明白,他只是在利用自己刺激周洁。不过她不明白,谢云飞为什么要背道而驰,故意来接近她,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如果真是这样,谢云飞对周洁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深情。
不过她并不觉得反感,相反还有一些欣喜。这不就说明他觉得她有些份量,足以让周洁紧张,也许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呢。
谢云飞感叹说:“你们女孩子啊,心思真复杂,让人看不透。”
“你要能看穿人家的想法,不成神仙了?”余娟娇笑道。
“故弄玄虚,像男孩子坦坦荡荡,简单直接多好。”
余娟瞟了他一眼,附和说:“是啊,心眼太多真不好,坦诚才是最重要的……”
杂工王东过来拉纱,他把装满纱的纸箱推到余娟面前,递上一支大头笔,笑着说:“上面有要求,这批纱一定要签上名字。”
“什么时候规定的?”谢云飞疑惑地问王东。
“刚才送纱上楼,主管吩咐的。”
“王东,你帮我把名字写上就行啦。”余娟并不接那支笔。
“这可不行,我可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王东开玩笑说。
余娟无奈接过笔,顺便白了王东一眼,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天大的责任,胆小鬼!”
余娟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上名字,谢云飞瞟了一眼,她的字迹笔画歪斜,实在不敢恭维,不禁想起周洁的字,秀气精致,像她的人一样漂亮。
王东被余娟抢白,站在一旁不说话。看到她写的名字,心中了然,原来是字写得丑,才想让他帮忙,不帮就奚落他。
余娟写完,把笔扔向王东,王东一个没接住,大头笔掉在地上,滚到了机器底下。
余娟只管忙自己的,并没有要捡笔的意思。王东只得蹲下身,探出手去把大头笔捡起来。
余娟开玩笑说:“不就一支笔嘛,掉了就不要啦,厂里多的是,让组长再给你一支就是了。”
王东起身,一言不发地把纸箱装上板车,准备拉走。
“等等。”谢云飞一个箭步,麻利地坐上纸箱,调皮地说:“王师傅,开车!”
“你这货有点多余啊!”王东嘲笑了一句,拉着他走开了。
出了车间,谢云飞跳下了地,准备去上厕所。
“老谢,她们说你在追余娟,是真的?”王东叫住他。
谢云飞停下脚步,奇怪地问:“谁说的?”
“车间的女的都在这样说,据说本人还没否认。”
“怎么可能?”谢云飞赶紧否认。
“什么眼光!”王东丢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拉着纸箱向电梯方向去了。
谢云飞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陈仪来后,为了方便管理,让谢云飞把办公桌换了地方,搬到了织布区的附近。
两张办公桌,一横一竖围在一根大柱子旁,呈半包围形状摆放。
谢云飞的办公桌面对大柱子,一半露出柱子。陈仪的办公桌侧面对着织布区,对里面可以一目了然。当然她在办公桌前的一举一动,也都在织布区工人的视线之中。
周洁发现,谢云飞似乎放弃了追余娟的打算,常常坐在办公桌旁。
虽然视线被大柱子挡住,但是在车间里看不见他的身影,就可以确定他是在办公桌旁了。
她烦躁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他想要对谁好,想要去追谁,只要不让她看见,随便!
可是她很快又发现,陈仪经常坐在办公桌旁,和谢云飞聊得十分投机。
虽然看不见谢云飞的表情,但是从陈仪眉眼弯弯的表情就可以猜到,他也一定也是喜笑颜开的。
陈仪那灿烂的笑容,触动了她敏感脆弱的神经,心酸苦涩去而复返,继续陪伴着她,不离不弃。
她强迫自己不去关注,不去在意,却总是习惯性去注视那刺目的场景,再一遍遍体会心疼的感觉。
现在上班,就如同身在炼狱,让她倍受煎熬,却苦于无法解脱。
无奈之下,她改变了想法。
既然谢云飞这么执迷不悟,只有直言不讳才能让他明白。如果他再来找她,她就告诉他:她很介意!她十分介意他和别的女孩说笑聊天!
在她的心底,还是对他有着期盼。因为她并不相信,他会真的去追求余娟。他们当初那么甜蜜,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就移情别恋?
她知道,他是要她屈服,在他看来,这场冷战是她莫名其妙先挑起的,得由她来解除。
谢云飞走进织布区,望了一眼远处那个正在落布的倩影,眼中爱恨交织。
这场冷战,大家都不好过,他想找她谈一谈,冰释前嫌。
他装作巡视,不露声色地慢慢接近周洁。周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马上低头做事。
他看着她把布匹推向磅秤,称完重后,又回来织机作记录,然后站在机器旁边,垂眸看着转动的机器,默不作声。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她苗条的身材依旧惹人爱怜,美丽的容颜仍然让人心动。
只是她柳眉紧蹙,美眸低垂,花瓣般的红唇紧抿,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肯定知道他在看她,却这样漠然以对。她这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划清界线吗?
他有些恼怒,又夹杂着恐慌。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她卸下冷漠,恢复往日那让他神魂颠倒的笑容,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占据了他的心头。
他故意接近余娟,就是向她展示,他有多么受欢迎,只要他愿意,女朋友可以排到厂门口去!
她怎么就看不清现实,那个赌鬼男朋友哪里能有他一半的优秀?
可她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对他的各种举动无动于衷,让他很是灰心丧气。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卖力表演,而她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们之间的恋情,虽说短暂,却甜蜜温馨。她怎么能说忘就忘,翻脸无情,把他当作一个陌生的过客?
就如同此刻,她对他视如敝屣,连眼神都不愿多给一个。从没有哪个女孩像这样忽视他,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看她那一副嫌弃的神情,他勇气就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女人心, 海底针!看不透,摸不着!不但琢磨不透,而且还善变无情!
谢云飞负气转身,快步走出了织布区。
周洁睁大眼睛,一脸愕然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就这样走了?
看他的神情,明显是有话要说。她表面强作镇定,暗自激动开心,多日的心灵折磨就要解脱了。
她在期待他开口,她会告诉他缘由,如果他在意她的感受,不再做穿花蝴蝶,她愿意给他机会,和好如初。
可他怎么就临阵脱逃了呢?是什么话让他说不出口?
莫非他已经另有新欢,是来宣布分手?唯有这个原因,才会让他难以启齿,大概是他那所剩无几的良知,阻止了他的开口。
周洁心中黯然。她总是把一切想象得很美好,现实却往往兜头一瓢冷水,让她从头凉到脚。
六号机又出问题了,这台机这段时间经常出问题,看织机的人都把它列入重点关注对象。
这次不是漏针这些小问题,而是掉布。整圈布全都掉了,机器随即停止运转,无数的红灯齐刷刷亮起。
远远望去,织机就像一棵挂满宝石的树,晶莹的宝石发出淡红色的光芒,显得非常漂亮。
陈仪听夏晴报告情况后,立即去找来了机修李健。
李健三十多岁,瘦高个,带着眼镜,挎着一个硕大的工具箱,跟着陈仪进了织布区。
陈仪对修机器实在是不感兴趣,指了指六号机方向,就马上转身出去了。
李健仰望着六号机满树的红灯,瘦削的脸上露出惊讶,随即皱着眉头说:“怎么会这样?这下可麻烦了。”
夏晴笑着解释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能拽着它不让掉。”
周洁远远见到这种情况,抑制不住好奇走了过来,望着那无数的小红灯,笑着对夏晴说:“这满天的小星星,还挺漂亮的嘛。”
李健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就知道好看。”
夏晴笑着说:“真的是难得一见哦。”
杨平接过话说:“这情况你们也没见过吗?”
杨平是新来不久的男孩子,个子高大,性格很和善,对她们非常尊重,两人却很喜欢合伙捉弄他,不过他并不生气,照样笑呵呵的,好像是乐在其中。
“怎么没见过?你没来时,每天掉一次布呢。”周洁开始忽悠他。
“是呀,后来被大师傅修好了,直到今天才掉布。”夏晴笑着附和。
“你们两个骗子,骗鬼去吧!”杨平笑着怼她们。
曾经被她们骗得团团转,吃亏上当多次后,哪里听不出她们哪是玩笑话,哪是实话?所以现在他一个字都不信。
“我们不骗鬼,只骗人。”周洁说完,几人嘻嘻哈哈一起笑。
周洁又问李健:“大师傅,这种情况很难修吗?”
“肯定比找断针难啦,断针知道大概位置,这个刚开始无从下手,只能慢慢摸索。”李健头也不抬地回答。
周洁凑过去,看着光秃秃的机器说:“那你教教我们,我们帮你一起找。”
夏晴马上附和说:“对,以后有这种情况,我们自己搞定,不用大师傅你亲自出马啦。”
“行啊,你们两人负责那一边。”
“杨平,你去帮我们看机。”夏晴吩咐说。
“没问题,你们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出师。”杨平笑着说完,过去查布了。
李健摇动手柄,同时把纱线一条一条挂上钩针。三人各据一方,趴在机器上,仔细观察那一排排钩针。
周洁和夏晴十分好学,除了抽空去查布,就是在你一言我一句不停提问,李健很健谈,耐心细致地给她们讲解。
半个小时后,六号机解除了问题,又开始转动了。
“师傅就是师傅,这么快就修好机器了,真厉害!”周洁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就是,太厉害了!要是我们哭都哭不出来呢。”夏晴接着赞美。
李健面带骄傲的笑容,嘴上却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也有你们的功劳,何况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要不我们拜你为师吧?靠技术吃饭多轻松。”夏晴打趣说。
“不收不收,教会了你们,我就该下岗了。”李健注视着转动的布匹,笑着回答。
“这很正常呀,古话说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呀。”周洁胡乱解释,惹得夏晴格格直笑。
李健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更加不能教徒弟啦……”
谢云飞走进织布区,就见到三人有说有笑的场面,他顿了顿脚步,接着不动声色地走过来。
周洁一见到他,瞬间收起了明艳的笑容,回到她自己工作岗位去了。
谢云飞心中恼恨,她对别人可以笑得花枝乱颤,对他不是横眉竖眼,就是视若无睹。
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