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围观人群也都散了。樊简四人急忙奔向篱笆墙,很快,四个小脑袋便穿过篱笆墙缝隙出现在墙外面,下巴统一枕在篱笆墙的横木上,一齐向远处眺望。只见江面之上烟波浩渺、雾气蒸腾,一眼望不到对岸,各色楼船在烟雾中往来穿梭、时隐时现,一派仙气飘飘的景象,看得四张相貌各异的小脸上同时现出震撼的表情。江尧不住口的嚷道:“我滴妈呀,这条河也太大了,你们看那艘大船,这也太大了吧!”
樊简接口道:“我记得娘亲以前说过,南京外面有一条特别大的河,名叫长江,这个肯定就是了!”
戚灵玉一脸崇拜的望着樊简,声音甜甜脆脆道:“樊简哥哥,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沈浪和江尧二人同时“切”了一声,撇了撇嘴,樊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也没有啦,都是我娘亲告诉我的。”
这时,江尧再次展现出他“整事小能手”的本色,只见他从篱笆缝中抽出脑袋,目光向四周打量了一圈,最后停在他们左边不远处围墙中间的一个缺口上。他蹑手蹑脚跑过去,踮起脚尖向外观察了一下,然后非常兴奋的冲着樊简三人招招手。樊简等人顿时也都起了好奇心,一起跑了过去。
江尧指着篱笆墙压低声音介绍道:“你们看,篱笆墙这里有个小门,而且没有上锁,一推就开。”说着他轻轻推了一下,小门果然开了,他又指着门外说道:“你们再看外面。”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外看去,只见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台阶直接通往江边。
江尧冲着几人嘿嘿一笑,说道:“怎么样,要不要来个江边探险?”沈浪嘴里还嚼着那根稻草,嘴里含混不清道:“我多(都)痕(行)。”戚灵玉已经习惯了凡事征求樊简意见,小脸望着樊简满是期待。樊简笑笑说道:“既然你们都想去,那就一起去吧,被发现大不了一起挨揍,这就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一席话说的戚灵玉眼中又要冒出小星星。
四人探险小队意见一致,立刻出发。江尧自告奋勇走在队伍前面,沈浪第二个,樊简轻轻推了一下戚灵玉,示意她先走,自己跟在最后面进行保护。
下行台阶大约六七十级,几个孩子前后搀扶着慢慢走了下去,阶梯的终点是一条沿江的栈道,宽约一丈有余,地面铺着略显粗糙的青石板,沿江一侧是一排红木制成的围栏,表面已经有些斑驳开裂,不知建于什么年代。
此时正值中午时分,南方的秋天还有些燥热,栈道上行人也不算太多。樊简和江尧等人像久困樊笼的小兽一般,时而在栈道上尽情的奔跑打闹,时而又趴在护栏边近距离观察波澜壮阔的长江,闭上眼睛感受江面上微风送来的潮湿腥甜的空气,这种经历对几个从小生长在北方的孩子而言,显得格外新鲜有趣。
樊简望着江面上往来穿梭的楼船和半空中盘旋飞舞的不知名大鸟,突然回想起从去年夏天开始,每天傍晚只要有时间,父亲都会带着自己去家门口的护城河里游泳,那护城河跟眼前的长江比起来,简直就像一根小豆芽和一株参天大树一般,可是在自己眼里,这根小豆芽已经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了。父亲身材特别高大,身上都是一块块鼓起来的肌肉,摸起来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他能一口气从护城河一侧游到另一侧。有一天,他问父亲:“爹爹,你为什么会游得这么好?也是从小在护城河里练出来的吗?”
父亲笑了一下,轻声回道:“当然不是啦,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可没有这样的护城河。”
“那你是怎么学会游泳的呢?”樊简继续追问。
父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下才说:“我是在水里认识你娘亲的,从那以后就开始喜欢游泳了。”
樊简还要再问,父亲板起脸朝他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假装生气道:“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多问题,罚你下去练习踩水!”樊简吐了吐舌头,慢慢滑进了河里。
他当时不知道,父亲是因为不好意思说起自己“被迫”学习游泳的经历。那还是他年轻时在南方游历,有次在一艘游船上与几个友人饮酒,酒酣耳热时,突然感觉一阵内急,便到船边隐蔽处小解,谁知酒后站立不稳,竟一脚跌进水里。他一个北方长大的“旱鸭子”,空有一身功夫,到水里连狗刨都不会,只能边胡乱蹬着手脚边大声呼救。谁知他落水的地方在船的下风向,且在船身斜下方,声音根本传不进船舱里,他的几个朋友也都已经喝的酩酊大醉,根本没人注意樊忠迟迟未归。危急之际,一条小船从旁边路过,从船上飞下一个神仙般的女子,跳下水把父亲给救了起来。从此以后,父亲开始发奋学习游泳,再后来,那个神仙般的女子也成了樊简的娘亲。
这个故事是后来娘亲讲给他的,他记得娘亲当时满面桃红,格外美丽,还笑着说自己这是“美人救英雄”,樊简听得似懂非懂,因为他还不知道“英雄救美”的典故,他只知道,父亲在水里挣扎的时候一定很糗很糗...
“樊简樊简,你快看...往那看!”正沉浸在回忆中的樊简,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同时感觉到有人正用力扳动他的脑袋,他的脖子下意识生出一股反抗之力,那人无论如何都扳不动,倒把樊简的头发给拽得生疼。他有些恼怒的晃了晃脑袋,正想发作,就听那个声音继续喊道:“你快看呀,有人落水了!”
这回樊简听出来了,说话之人正是小胖子江尧,脑袋上的小手自然也是他的,樊简一阵无语,用力把江尧的两只小胖手拉了下来,口中埋怨道:“你快把我脖子给拧断了!”
江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脖子这么硬啊!”随即又跳起来指着一个方向喊道:“快看,那边有人落水啦!”
樊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左前方江边一个洄水湾里,有一个小黑点正在上下起伏,岸上似乎也有一个人正焦急得来回踱步。樊简感觉那人有些熟悉,又仔细看了看下,猛然想起竟是刚才扶他们起来的那位中年人,那么水里的人...他心里一惊,急忙喊道:“是刚才那个女孩落水了,我们快去帮忙!”
此时,栈道上也围了一些人正驻足观看,指指点点,但是并没有人愿意下去施以援手。几个孩子一路飞奔过去,穿过护栏一处缺口沿台阶下至江边,此时那位大叔已经跳进江里,不过他显然也是个“旱鸭子”,拼命提着女孩的衣服,想将她往岸上推,无奈他连让自己浮在水上都办不到,反倒拖得小女孩跟他一起上下浮沉,逐渐向江中飘去。
樊简见情势危机,容不得多想,冲着江尧沈浪吼道:“你们去找根长树枝或者绳子来。”又冲着戚灵玉喊道:“小玉,你去上面叫人!”说完也不等几人回话,便脱了鞋子一头扎进水中。江尧几人见状急忙惊呼:“樊简,你不要命了!”“樊简哥哥,会淹死的,你快回来!”倒是沈浪冷静一些,转身奔向岸边的一株大树,江尧二人很快反应过来,也跟着跑了出去。
樊简一入水就感到一股凉意瞬间传遍全身,此时已然立秋,虽然空气仍然躁热,但是水温却已经很凉了,而且有别于护城河水里温暖柔顺的水流,这里的江水中仿佛蕴含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不断撕扯着他向水底深处沉去。他一边努力抗拒着水流的撕扯,一边挣扎着向那对父女的方向游去。在这一刻,父亲两年来对他的严格训练竟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与两人的距离正一点点的缩小,不知道父亲在天之灵看到会不会感到欣慰。
中年人眼见一个少年跳下水奋不顾身的游过来,也大受鼓舞,奋起最后的力气将女孩往樊简方向推,双方距离不断缩小,眼看就要接上,不料远处恰有一艘楼船经过,带起层层涟漪将三人不断抛起又落下,一时都难僵持在原地,不得寸进。中年人似乎已经达到极限,再也无法坚持,他咬了咬牙,聚起最后的力气,猛地将已经昏迷的女孩托出水面,双手用力将她推向樊简所在的方向,自己却在反作用力的推动下以更快的速度向江心飘去,很快便消失在江面波涛之中,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来:“救...救...女儿...”。
樊简眼看着父女二人一个向自己飘来,另一个则向远处加速而去,咫尺之间,竟是生死永别,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又一次破碎了。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爷爷和叔叔拼死抵挡那些坏人的画面,还有娘亲努力把自己护在怀中的画面。他觉得自己眼睛有些酸,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了,随后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是小女孩恰好飘到自己面前。
樊简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再次恢复清晰,头脑也迅速恢复清明。他迅速抓过小女孩的一只手臂扛在肩上,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另一边肩膀上,之后便转身向着岸边奋力游去。他看见岸上江尧和沈浪两人拿着一根很长的木棍努力伸向水中,可是他离木棍的顶端还是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他努力挥动着一只手臂,既要让身体保持平衡,又要向前游动,体力的消耗比起刚才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很快,樊简便感觉四肢越来越沉重,每划动一下似乎都无比艰难,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向前进,而是慢慢被水流拖动着向江心滑去,与江尧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已经听不到他们在岸上焦急的呼喊声。樊简有些绝望了,他突然想到,如果扔下肩上的小女孩,一个人往回游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脑海中马上又浮现出中年人最后投向自己的眼神,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再次尝试向前划动,可是没划两下他便觉得整个身体重逾千斤,不断向水面下沉去,他呛了一口水,接着又是一口,视线已经不能保持在水面以上了,整个人慢慢向下沉去,他向岸边投出最后一眼,朦胧中仿佛看见岸边有人往来奔走,一团混乱。樊简不在挣扎,放任自己逐渐向下沉去,脑海里逐个浮现出逝去亲人的笑容,他在心中用力呐喊一声:“爹爹,娘亲,简儿也来找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