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开白布,看到那张与自己相同的面容。那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紧闭双眼安静地躺在那里的人,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地成为了她自己。
他们说“苏棱月”是个毋庸置疑的天才。
“她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在moonwings成立之初,母亲是这样说的。她也一样崇拜姐姐,她为姐姐感到自豪。二人的形象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但她知道,自己和那个人之间,隔着一道她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屏幕中灯光闪耀的舞台,是她做梦也不敢站上的地方。而她看到幕布拉开,那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在镜头前露出的笑容,倾注的爱意,要在那一瞬撞开一切阻碍,扑到她的身前。
在回忆起这些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次的任务。林宁——公园任务的那个npc,她站在台上的样子,恍惚间与另一个人影重合。
她感到愧疚,她动机不纯。
如果是姐姐的话,会不会接受自己这样卑劣的手段?在套上那个本属于“苏棱月”的身份后,她不断地问着,问自己,问世界。
但没有人能够给她答案。
嫉妒能够催生可怖的恶鬼。从不知何时起,一段段的数据流便将利刃指向了那个身影。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发现姐姐的不对劲,只是某一天手指触碰到屏幕,她方才知晓那个一向光鲜亮丽的人,到底活在什么样的地狱。
她体会到了语言的杀伤力。只是敲打着键盘,便能向远隔千里的人扣动扳机。
这是错的。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她在那段日子里把自己关在房间,眼前只有屏幕上一串串的数字飞速掠过。如果不能改变,那么我陷入深渊又如何?她这样想着——倘若要你作为无瑕的天使,那么自己大概就是为你战斗的恶鬼——只要能够让你不再被伤害,我愿付出这一切的代价。
而第一次攻破网暴者的账号后,那一瞬间成功的喜悦却被更大的罪恶感掩盖。
——那是错的,可这是对的吗?
但我已经无法再回头。她的手指停滞在键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我想当个战士,我想守护她唯一的净土。”
提及这件事时,苏棱月感到她的情感,似乎比之前更加复杂。
“所以……当时的那个黑客,是你?”魏望隐约能想起那时的事件,那是他还没有进入娱乐圈时的事了。
苏棱月点了点头,“确实是我。”
moonwings准备从地下偶像转正的那段时间,网络暴力似乎更加严重了。她的确厌恶自己以暴制暴的行为,可也必须一直瞒着姐姐继续下去。
为了能让你不那么痛苦,我宁愿坠入地狱——可每一次点击鼠标的按键,自己的心似乎也开始动摇。
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到底要持续多久,姐姐似乎毫不知情,依然在她的面前灿烂地笑着。她知道,那是她愿意去守护一生的笑容。
“姐姐……你知道网上的那些人怎么说吗?”
她感到自己的这个问题无比愚蠢。
而那人的笑容只停滞了不到一秒,“我也有看哦。但如果只在意这些恶评的话,我是不会有进步和突破的。”
你真的不在意吗?
但她没有勇气继续追问。
而在那天她知道了,最开始引导网暴的那个账号,属于当时与moonwings竞争出道机会的另一个偶像团体。
“那时候我十六岁,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到底如何。”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棱月的语气里似乎隐含着些微的恨意。
而悲剧并不会因此停下它撕裂梦想的脚步。一年前今天的凌晨,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对不起。】
短信的标题是三个字,发件人的名字让她从昏昏欲睡中瞬间清醒。
【对不起,■■。我没办法像和你说的那样,无视那些每天如影随形的恶意。】
【当你看到这条消息时,或许我已经离开了人世。我没有实现梦想,没有将moonwings带向全世界……这是我此生唯一的遗憾。】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请不要再这样做。不要再错下去了,在我离去后,你理应拥有自己的未来。】
【你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再见了,不要为我而悲伤,也不要再活在我的阴影中了。】
【——苏棱月】
甚至没有亲自说出再见,再次看到姐姐的脸时,她便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棺木里——那张脸让她一瞬间以为,在那个夜晚彻底消失的不是姐姐,而是她自己。
从那天往后,她再也没有开启那台电脑。
“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苏棱月苦笑一声,“真正的‘苏棱月’,已经死掉了。”
做一个替代品,这是她自己决定的。她开始疯狂地搜集姐姐的一切信息,强硬地将它们灌输到自己的脑内。“我”、就是“苏棱月”,她扎起了姐姐的双马尾,穿上她的打歌服。
我要继续你的梦想。即使是骗子,也想把这句誓言说给未来——
请原谅我。我一直到最后,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是在那段时间练出来的,而第一次自己站上那个舞台,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抖。
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你,我会有勇气接下那些恶意的言语吗?
如果你知道我成为了你拙劣的替代品,你会对我生气吗?
她不知道。
但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她不愿放手。
——音乐声响起,她迈出了步伐。
……
“我从那时候就在想,我们好像都死掉了。现在的‘苏棱月’到底代表着谁?这个形象已经被涂改得……看不清楚了。”
那轮月依旧挂在天边。她以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回忆,旁边的魏望似乎听得呆住了。
“所以……苏棱月,也是你姐姐的名字啊……”
“是。”
我已经没有了本我的人格——她时常感到现在的自己也如她所说一般,已然面目全非。
“那,你的真名是什么?”
魏望问出了这一句话。
听到这样的问句,苏棱月意外地感到了惊讶。从没有人在意过她自己本身是什么样子,就连她自己也——
她想努力地回忆起关于自己的事情,但也只能再次扯出苦涩的微笑。
“抱歉……我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