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提示】
    【玩家「凌卓尔」 已出局。】
    他什么都做不了。
    手机的出局提示音即使在大雨中也分外刺耳，晚了，一切都为时已晚。
    祁楷轩缓慢地俯下身去，他不想去看，目光却无法从已然死去的凌卓尔脸上移开。他的身上多了好多伤口，新的和旧的都混成一片，脖颈上的项圈不知何时已经断裂掉落，露出了长条状的疤痕。
    他还不知道那人身体上每一道伤痕的故事。他忽然地想起，自己第一次无意中撞见凌卓尔自残的时候，昏黑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光源，仅有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那像是只属于他的、对痛苦的麻醉剂。
    那时候的他没有在意，也没有说破。祁楷轩的眼神往往是居高临下的，他在那时还不曾在意别人的过去，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有时感觉好像空荡荡的，但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虚——这是身居高位的人的必经之路，他这样催眠自己。
    什么是失败，什么是悔恨，这些概念对他来说遥远又陌生，他从出生起便到达了他人的终点，他们仰望着自己，兴许穷其一生，他们都无法追上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影子。
    ——我真的满足了吗？
    但他甚至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从来没有过失去，便也体会不到获得的快乐是什么样子。
    而如今，这是他活在这世上的第十九年，他终于头一次体会到了在自己身上、本不应存在的无力感。他这样沉默着，任凭豆大的雨点击打在身上，路灯的光线并不明亮，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他渐渐地看不清凌卓尔的脸了。
    他是强大的。
    他被评价为完美的、全能的。
    他被塑造成了一个“神”。
    可就算是这样的神，也已经无法挽回面前人的生命。
    祁楷轩在那一刻意识到，有些事情他再也没办法知晓了。那个给他留下严重阴影的实验，他每一次记忆闪回幻觉的内容，甚至是他不惜付出生命也要挡在自己前面那时候的心情，他全都不知道，之后也无法再得到答案了。
    “你……”
    鲜血被雨水冲得更远，融进了地面，远处的天边有闪电划过，随后猝然炸起一声惊雷。现在正是盛夏，雨滴落在地面，带来的却是不输严冬的冷意。
    祁楷轩伸手去贴到凌卓尔的侧脸。以往任何人想要这样亲密地接触他时，他好像都会立刻触电般地避开，兴许还会带着怒意骂上几句。
    他现在甚至希望凌卓尔会这样做了。可没有反应，他脸颊的温度已经冰冷下来，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并不是永远的胜者。
    ——至少在这一刻……我是彻彻底底的输家。
    他知道，过了今天，自己就会毫无疑问地直通。而为他这本理所应当的成就、为了守护这座神坛付出一切的人，却如火焰燃尽枯竭，永远地留在了这个雨夜。
    他只能说出这句那人曾想要听到，却已经无法传达的话语。
    “……是的……你赢了。”
    ……
    【系统提示：距离第四届“无尽之城”游戏，第一阶段结束仅剩一小时。】
    【现已关闭一切积分获取渠道，并将于一小时后对排行榜22名及以后玩家，进行强制出局处理。】
    【出局名单：柯越。】
    在启家兄弟和凌卓尔出局的提示出现后，柯越便知道这一次，他彻底地失算了。目前的存活玩家也只剩下了22个，他是最后一名。
    他还躲在自己的地下室里，安静地看着那几句宣判了他末路的文字。
    还有一小时。
    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真的死掉了。
    似乎没什么可遗憾的，他本来也没想着谋杀祁楷轩的计划真的能成功。我的生命就是如此，什么都不会如愿，也什么都得不到，他一向是这样想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闭上了眼睛，只能在这个时刻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但是……为什么？
    阖上双眼的每一秒，本应一片漆黑的视野中，却都充斥着某个人的背影。
    我还没有让她知道——
    那感情孕育出了急迫而疯狂的欲望。他小心翼翼地试着再次回想起她的模样，感到心脏从未跳得如此剧烈。
    ——不行。
    不行！
    至少在我死掉之前，我一定要……！
    柯越没有再想别的，猛地拉开了地下室的门。
    他没有精力再去拿伞，于是干脆淋着大雨，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他知道四号庇护所的方位，如果现在赶过去的话，二十分钟就可以到了……
    路面变得湿滑起来，他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了地面上。
    “唔……。”
    还差一点、还差……几分钟来着？他已经来不及再拿出手机细看了。手掌被擦出了血痕，他撑着地面站起来，接着又拼命地加速。
    模糊了眼前景象的是大雨还是溢出的泪水，他无暇去想。
    快一点。
    追上她，追上时间，追上那个把心意深深埋藏的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的爱，我所有的感情，即使没有希望，也想要被你知晓——
    四号庇护所还亮着灯，他已经依稀看到了那房屋的轮廓。
    可笑吗？他曾以为这份卑微的肮脏的爱意永远不会被她察觉。他不懂得表达，也不懂怎么正常地去爱一个人，沉没在灰暗尽头的生命里亮出一盏灯来，让他为之震撼，为之疯狂，却不能犯下一丝触碰的禁忌。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欧吟和祝嘉的关系并不一般，之前在四号庇护所居住的时候，他便已经发现了。
    可是、可是——
    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四号庇护所门口。他抬手敲门，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铁门上，每一声似乎都砸在了他的心脏里。
    “谁？”
    里面传来的是他梦寐以求想要听到的声音。
    他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而在他愣神的瞬间，门却已经开启。
    “……柯越？”
    祝嘉看到柯越全身上下已经被完全淋湿，“你……”
    “不要再说了！”
    这是柯越第一次有勇气盯着她的正脸。也是最后一次吧——他想。
    但真正面对她的时候，那些孤注一掷的冲动和勇气，却又一次被大雨尽数浇灭。
    “祝嘉！你听我说，我……”
    时间却似乎到了。
    柯越发现自己搭在祝嘉肩上的手逐步地透明起来，喉咙里好像也发不出声音了。
    “你……要说什么？”
    “我——”
    说出来，说出来啊——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却只能嘶吼着喊出这一个字。他的身体在慢慢消失，从口中溢出的最后的话语，音量在迅速地降低。
    他没能来得及说出口，意识最终还是在祝嘉疑惑的、却又有些复杂的眼神中，伴随着大雨而完全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