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乌云漫天，块块云朵垂落，低得仿佛抬手就能触碰。
    泰晤士河在强风的挑唆下翻起浪花，黑水拍打着码头，如声声震天的雷响。
    数不清的颓垣败壁倒在码头边，又有数不清的残肢断骨在废墟间挣扎扭动。
    不时有激烈的枪声在黑烟中响起，隔几分钟还有一梭惊天动地的炮响夹杂。
    硝烟弥漫之下，洋娃娃高大的身影穿梭其中，上下都沾满了焦色的烟灰。
    四周都是小小的火焰，木材上、残体上、绸布上、石头上……
    孩子们的声音小了许多，许多人哭醒又睡了过去，不少白皙的脸蛋上粘了泥巴状的焦炭。
    前来冒犯的鱼妖被杀得片甲不留，剩下的一些非但不上前，反而连滚带爬地逃向了别处。
    泰晤士河沿岸的码头，那里便是他们的老窝。
    好在河岸的码头早已被维克多封住了冰面，五六队士兵躲在甲板下方，朝河面扔下一排排的炸弹。
    事情总算有所控制，艾薇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托马斯和雅各布依旧昏睡不醒，艾薇只好将他们搬上舞台，和哭闹的孩子们呆在一起。
    小七小九算大些的，她们受了艾薇的嘱托，和其他几个懂事点的大孩一起照看起了其他孩子。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英方的支援……可这是孩子们的任务。
    而艾薇，还要前去解决另一个麻烦。
    洋娃娃在远处追杀着逃跑的鱼妖，露娜则呆呆地立在原地，时不时左右摇晃着脑袋。
    “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艾薇缓步向前，轻轻握住了露娜的小手。
    露娜的手如她的双眼一样冰冷，润滑的皮肤也如寒冰一样滑腻。
    摸起来很舒服，握起来更是想不到的舒适。
    “你能控制洋娃娃了！”
    “我能控制欧若拉了。”
    露娜愣愣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直直盯着艾薇的脸庞。
    “我今天特意告诉过欧若拉，不能伤害我的朋友们。”
    “是吗？看来它是根据你的意愿来行动的……”
    “然后我小声跟它说，如果伤害到我和我的朋友，我就要把它的双手双脚卸下来，送到雅各布先生的忏悔室。”
    “或许也可能是因为你的威胁起了作用……”
    艾薇尴尬地解释道，空气又陷入了一片静默。
    当然，远处的枪林弹雨并没有停歇。
    半晌过后，还是露娜主动挑起了话题。
    “艾薇小姐。”
    “嗯？”
    “你为什么不让约书亚参与这次行动？”
    “因为我不想再让他受伤了。”
    艾薇说着原先的那套说辞。
    “你也不想让福尔摩斯先生受伤吗？”
    “当然了……事实上，我不愿意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露娜定定地看着她，艾薇也定定地回望着露娜。
    许久之后，露娜缓缓开口，带着认真与真诚：
    “我的想法和艾薇小姐一样。”
    “嗯……”艾薇笑了笑。
    “约书亚的想法也和艾薇小姐一样。”
    “当然了……”艾薇又笑了笑。
    “福尔摩斯先生的想法也是如此。”
    这次，艾薇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我也一样。”
    “我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不生病、不受伤，希望所有人都能扬起笑脸、哼唱颂歌。”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不被坏人伤害，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希望亚历山大先生能背着我去街角买冰淇凌，希望托马斯能带着我一起去教堂给雅各布先生买咖啡赚零花钱。”
    “希望艾薇小姐不掉眼泪，希望约书亚能快点处理完文件，和我一起去小苍兰吃慕斯。”
    露娜一丝不苟地说道，艾薇能听出这其中的美好愿景，也能听出缓慢语速中的天真与诚意。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呢？”艾薇轻声细语地问道。
    露娜愣了几秒，随后垂下头，眼睛眨了又眨。
    “我希望这一切，是因为你们都是对我好的人，爱护我、关心我、照顾我、不嫌弃我……”
    说完，她转回了头，脸颊在烈火的映照下发着红彤彤的光。
    “你们爱我，我也爱你们，你们不只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伙伴与家人。”
    “所以，我希望我爱的人过得幸福，希望爱我的人不受任何伤害。”
    “你听明白了吗？艾薇小姐……”
    露娜忽然握紧艾薇的手，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极速拉近。
    “欸？”艾薇惊呼了一声。
    再一次，她看见了露娜眼底那片熠熠生辉的光芒，如北极的绚烂极光。
    “约书亚和福尔摩斯先生也一定和我想的一样！”
    “他们爱你，你也爱着他们，你对他们来说无比重要，我听见过很多次！”
    露娜的语气十分急迫，像个被冤枉半夜偷吃糖果的小孩不停在大人面前证明自己。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他们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但我知道，我很清楚，因为我是住在北欧森林里的精灵，我们从小就知道！”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艾薇轻声安抚着露娜的情绪，虽然自己的思绪早已乱成了一捆麻线。
    怪不得闹离婚的家庭总是会出这样敏感的孩子，也幸好自己的父母离婚早，自己才从来没有受到如此敏感的折磨。
    想到这里，艾薇不禁“噗呲”一笑。
    陡然而来的笑声将露娜绷紧的神经彻底释放了开来，她眨了眨眼，看着艾薇在面前放肆地捂嘴吃笑。
    “艾薇小姐……”
    露娜小心翼翼地开口，话语里多了些着急。
    “你会和约书亚还有福尔摩斯先生和好吗？”
    艾薇收起笑意，假装认真地想了想。
    良久之后，她才重重点了点头。
    “艾薇小姐？”
    “怎么了？”
    艾薇歪了歪头，露娜语气里的急迫此时已经完全溢了出来。
    “快离开这里，我的身体不能动了。”
    “砰——”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炙热在皮肤上蔓延，烤得让人难以忍受。
    艾薇瞪大了双眼，转头便看见一个双手拿着大刀的高大身影朝她们疾驰而来。
    不好，洋娃娃失控了！
    一颗炮弹在脑海里轰然炸裂，艾薇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抱起露娜，朝孩子们相反的方向快速跑去。
    洋娃娃的速度很快，艾薇刚跑开空地，下一秒，刀刃刺穿了空气，在地板上留下烧焦的痕迹。
    “噌——”
    “滋啦啦——”
    刀刃相碰的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拉住了艾薇疯狂逃窜的脚步。
    她放下露娜，气喘吁吁地回头看去。
    只见漫天碎裂的蓝白与奋力一击的橙黄交错交织，在艾薇的黑眼球里放出刺目的光亮。
    半空中，缩小的黑色身影手拿蓝白电流汇成的电剑，挡住了洋娃娃冒着火焰的双刀。
    乌云笼罩，天空再次出现了雷电交织的旋涡。
    旋涡下，电流与火焰高高腾起，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