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你怎么不走了？”
    余光瞥到旁边的怪物神色不对，白鹰试探着开口询问。
    “已经把我带到这里了，你还要装吗？”后者不答反问，语气淡淡。
    于是白鹰原本清透的蓝色眼睛很快染上诡谲的红，最终变为赤色。
    他慵懒地眯起眼睛，猩红的森然眼睛像潜伏在黑暗里的捕猎者，显得不怀好意。
    “可是，刚刚那次空间崩塌，是你先主动把我牵着过来的。”
    白鹰身上吸附着的巨大恶鬼身影里，数不清的狰狞百目通通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所以，没有别人。不是一直都只有我和你吗？”
    怪物眼里的白蝶随着藤蔓的延伸惊慌飞出，“我只问一次。他现在，在哪里？”
    ……
    “怪物，你已经在崩坏了。”
    熟悉嗓音如冷玉般低沉动听，有种模糊了岁月令人安心的清冷感。
    那份独特的沉稳，像极了他曾经在意识海里窥伺的那位，却又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
    “踏入这个空间，冲击了体内三方平衡，现在有四种力量在你的身体里肆虐横行。
    如果不选择其中的一种融合的话，你会被撕碎，再也无法复生。”
    “选择我吧！你不是曾经最想拥有举世无双的绝对力量吗？我和你融合以后，带你出去横扫一切，任何生物都不能再阻挡你……”
    嘶哑凄凄的呜鸣声，也在耳边断断续续响起。
    深渊魔王能量团开始洗脑吟唱，下意识朝着纠葛千年的怪物伸手，“曾经你也……”
    等等，我的手呢？
    他顿了顿，低头瞅了瞅——好像脚也没有。
    “……”一坨乌漆麻黑的不明物体，当场愣住。
    深渊魔王能量团开始合理怀疑，自己的形态是迷之黑炭——
    旁边的意识本体能量团嗤之以鼻。
    他有着和怪物如出一辙的脸。及腰的长发雪白，红蓝双色异瞳，眼尾上挑，显得越发妖异俊美。
    “蠢货，照照镜子吧你。”
    随即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毛绒绒狐狸围脖，像个傲气凛然的人间贵公子。
    眸光流转间，嘲讽之意尽在不言中。
    “……”
    魔王能量团很是不甘心。
    直至挤出一点能量幻化，看到镜中的自己——
    那看不明白的，究竟哪里是脸和身体的，一览无余的窒息绝望的黑。
    失去无往不利绝世容颜的他第一时间没顾上继续诱哄。
    只顾着呆滞地摸了把自己的黑湫湫脸团，分不清双下巴还是脖子的敦实手感，想：
    我堂堂深渊魔王本源，在这个小小的恋爱脑怪物寄主心里，居然是个黑不溜秋的糊状生物。
    还连个人形都没有。
    就离谱。
    痛恨呢？忌惮呢？……格调呢？
    偷偷藏的复活甲也被这死挖野菜的薅秃了，稍微尊敬一下毕生相缠的前辈大魔王啊！
    在他怨念深重散发森冷鬼气的时候，受重伤的怪物终于缓缓醒来。
    因为极致疼痛的原因，他只能半睁着眼睛，眼眸流光黯淡。
    忍受着痛楚，怪物艰难地抬头看了在场争夺主体权的几位，最后将目光定定落在神色古井无波的“奈布\"身上。
    后者静静地回望，身姿挺拔，如画眉目似松坚定。
    怪物下意识地轻声呢喃，有着不自觉的憧憬转为怅然，“……你不是他。”
    “嗯。”清越的嗓音再次响起，语调沉稳依旧。“我是你体内属于他的那份力量幻化成的。”
    他是少年体型，棕发蓝眸，面容还带着稚嫩迈向成熟的锐气感。
    抿唇之时，小梨涡柔和了冰冷眼眸的凌厉，一如当初陪着怪物四方游历不可撼动的金榜第一佣兵，也是怪物的心之所在。
    柔顺长发扎成干净利落的一束，英气十足，如出鞘的利刃般冷锐。
    比起暗色调的深渊魔王和本体意识两个能量团，一眼望去耀眼明亮。
    ……就是今天情况特殊，实在是太闪亮了，有点不习惯。
    “奈布”能量团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扭曲一瞬。
    原来在怪物心里，那个叫“奈布·萨贝达”的人类能有这么亮——
    实际上，在黑得一团糟的魔王能量团面前，“奈布”的这个能量团形态，亮得不止点把点。
    把那片空间整个都映亮堂了，晃得眼睛疼。
    黑进地沟里的魔王能量团面无表情行注目礼——
    等下，黑乎乎已经糊掉五官，自己连眼睛都没有。
    可恶至极。
    我能出去的第一时间就要去把他死磕的那个发光人类彻底干掉。
    “呵。”
    唯我独尊的意识本体能量团哪怕是人形，也拥有高高在上自成一族的天然嘲讽感。
    他高傲冷漠地乜最讨厌的魔王能量团一眼，面上尽是嫌弃讥讽之色，“别理这手下败将。苟延残喘的杂碎。成王败寇，他就是个食物而已。”
    “我是你的本源，由你的本体意识汇聚而成。跟我走是最好的。”
    这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最爱自己。
    他望向怪物的眼神柔软又怀念。
    “你……\"
    怪物有些怔怔，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不禁想起很多年前，他刚和奈布同行之时的对外界的一切懵懂无知的肆意……
    “那个漂亮大灯笼也不要管。”
    他霸道地打断怪物的话，撞色的红蓝眼眸里燃着一片晦暗不明的怒火，\"我们可是尊贵的魔王中的魔王，怎么可以屈于人下当个小小人类的奴仆，卑贱地指哪打哪。
    幼时之苦，救赎你的恩情，早已付出太多回报。
    延续本就该死的寿命，千年剥离灵魂的痛苦轮回……他杀你多次从不手软，你还没有受够吗？”
    所谓漂亮大灯笼的“奈布”能量团闻言，无奈一笑 。
    我也不想这么亮的啊。果然，又在暗搓搓生气了吧?
    比他亮什么的……啧。
    性格霸道的连亮晶晶都要争第一，可真不讲理。
    这厢，本体意识能量团还在恨铁不成钢，继续再接再厉对怪物洗脑输出:
    “人类太脆弱了，总是轻而易举就会自己碎掉。他不说你又猜不透，给的答案永远都是错的，麻烦死了。
    摒弃没用拖累的感情，我们共铸新生魔王的辉煌吧！”
    “当魔王又不是当寡夫。
    你让他断情绝爱，他好不容易才守到的伴侣这一世守活寡？”
    “奈布”能量团总有人类的感性一面，情绪也跟着稍稍激动起来。
    相应之下，散发着的光芒更甚。
    快进到被两个闪瞎的魔王能量团愁苦地闭眼。
    ……虽然，闭了眼睛跟没闭也黑得没什么区别。
    意识本体能量团嗤笑一声，反唇相讥，“怎么，难道跟你去当个丢人现眼的挖野菜第一仆从？”
    他早就看这个自己领域内的大灯笼不爽了。
    漂亮得碍眼，刚诞生那会儿比较好逗，会笑会脸红；
    后来吸收了新的能量进来，变得又闷又欠，无聊透顶。
    可那个人类占据怪物的心理地位确实不小，动不得杀不得。
    只能忍耐万分，让些生存空间勉强挤一挤。
    气得有事揍魔王能量团消消气。
    当然，没事也揍。下下火。
    感应到不妙的魔王能量团唰地睁眼，愤怒极了，也跟着开始营业洗脑，“都不要吵了，跟我。”
    缠绵纠结了千年，他对怪物的掌控贪婪欲只多不少。
    无畏的他感受到现在暴乱能量倍增。
    适合浑水摸鱼，也变得膨胀且自信，错觉回到一开始能顺利侵吞怪物血肉的时候，“追随深渊本源的纯血魔王，才是至高无上的成神选择!”
    “奈布”能量团冷冷呵斥，“你闭嘴！”
    “在我的地盘，你还敢教唆。”本体意识能量团则直接动手。
    随着怪物的成长，已经成为精神亚空间里最强大的他，除了对怪物身体承受力的冲击有些考量之外，行事毫无顾忌。
    不爽，不服？
    可以，打到你服。
    有一团更加弱小的能量加入聊天，“……呃，你们好？”
    红衣的精神空间，好热闹。
    霎时间，原本闹腾得不可开交三方能量形态纷纷停下来，侧目而视。
    皆是怒火翻涌，恨得咬牙切齿，笃定道：“引发暴动的就是你。”
    ……也不能都怪我啊。
    新来的能量团显然是梦魇鬼的样子。
    讪讪一笑，那些嘴里长出来的细细密密的森森眼睛滴溜溜地转，渗人又恶心，“不出意外的话，的确是我。”
    委屈又不满地想：讲点道理，明明红衣自己瞎掺和也有份。
    他只是勤勤恳恳、风雨无阻地经营着自己的梦境小世界。
    和寄生在白鹰灵体里的百目鬼搭上了线，偷偷搞点好吃的东西犒劳一下自己。
    顺便对着红衣那千年悱恻混沌与清醒交织的虚假美梦，和奈布整个世界颠倒的寂静噩梦馋得流口水——
    还没做什么呢，红衣突然踹他家门，流氓似的冲进来，把他好一顿暴打后，好吃的都抢了个干净，还凶神恶煞地摁着他刷盘子物尽其用。
    美名其曰，要搭建能够承载红衣和奈布能去的新世界，搞什么第四次轮回。
    织梦魔本来就菜，被揍了一顿后更菜了。
    被恐怖的红衣威胁到害怕地抖个不停，泪流满面：
    太令魔发指了……
    实话实说吧，偏偏这些一个个看似想要取代红衣的家伙们，本质上都是不讲武德的霸道性子。
    对主体爱恨交织，骨子里也是滤镜百米厚。
    皆是不自觉地宠着，偏爱那股劲儿，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天上有地下无。
    “都怪你这个面目可憎的小小杂碎！我跟这俩异族相安无事多年，是哪方的势力派你来侵扰？”
    本体意识能量团阴恻恻地盯着织梦魔能量团，触手张扬，藤蔓竖起，白蝶萦绕。
    仿佛回答有误，就立刻冲上来撕碎这个丑东西。
    “等等，等一下！这真的不怪我呀——明明是红衣他自己要来这里沾染我的能量场，我还没嫌弃……”
    看到三个来势汹汹的大佬在此刻默契地一致对外，下一秒就能直接灭掉弱小可怜的自己——
    “我的错！就是我的错！”
    织梦魔能量团滑跪速度相当感人。
    “还有别的办法补救吗？他现在很痛苦。”
    “奈布”能量团垂下眼睛，蓝眸冷得却没有一丝温度。
    “理论上来说，选择任何一方作为主能量运作就不会出事了。”
    织梦魔化成的丁点儿能量团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表情，老实巴交地迅速交代重点，“不过跟能量最大的那位融合是最好的。
    或者说，如果是他自己的本源力量的话，排斥力最小，痛感也最低……”
    本体意识能量团“哦”了一声，不善地扫过“奈布”能量团，重重咬字，“那简单，跟我。你们可以滚了。”
    怪物倦怠地眨了眨半睁的眼，似是终于缓过神来了。
    眼前模糊不清的场景渐渐清晰，嗡嗡耳鸣的吵闹声也听得清楚些后，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低低出声，坚定地拒绝，“我不要。”
    在初时离开寂灭之地，总会无意识杀戮他喜欢他讨厌的任何生物，那种失控让他恶心。
    怪物只想成为他自己。
    谁也不能够左右他的想法。
    “……”本体意识能量团一怔，微微睁大了眼。
    一红一蓝的无机质的眼珠子转过去，冷漠无情，拥有着天生高贵，睥睨一切的极致傲慢。
    他不可置信地唇角绷紧，“我可是你本源！新生的魔王，深渊进化种，半只脚踏进神族的血脉。你到底在想什么？”
    顿了顿，又觉得实在荒唐得可笑，“至高无上的强者，俯瞰众生你不愿意？
    你居然要去跟灯笼挖野菜！你…….”
    就算气得再狠，本体意识能量团也没能说出口。
    只恶狠狠地用复杂的眼神望向他。
    和怪物平静从容的目光遥遥相对。
    后知后觉地想，也许那个人类，所谓的陪伴，对怪物的影响，已经大到能够脱离本性的孤傲了——
    一路走来这么辛苦，他终究是舍不得对自己这么重的话。
    显然，本体意识能量团以为“奈布”能量团对红衣的影响更深，让在这时候选择和他的规则相融合，而且与自己掌握的规则再也无法共存。
    这样的话，他就要消散了吧……
    气极反笑，异色眼眸一片冰寒。
    可是，就算气得狠了，半天也就憋出来两个字，“废物。”
    “我不想俯瞰众生。我只想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