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意识在不断地下沉,溃散,一切都回归了混沌,无所谓无,亦无所未有。一束白光照射进了这黑暗的世界,破碎的意识再次聚合,刺目的光芒将赵徐唤醒。
范徐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身处间木屋里,屋顶的瓦片少了一块,正午的阳光就这样透过间隙,不偏不倚照在他脸上。赵徐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内心暗自悱恻。
“感谢上天垂怜,还留得一条小命。”
这一张口却牵扯了到其他骨骼肌肉,浑身顿时觉得像是过了道雷,剧烈的疼痛撕裂了身体每个角落。
过了许久他这才静下心来好好观察了一下自身状况,浑身裹满了纱布,身体无一处不痛,唯有左脚小腿没有半分痛感。赵徐双手奋力支撑住身躯,挣扎着坐起身,鲜血不知不觉间浸透了纱布。
听见房内响动,一个身形匀称的少年推门而入,左手端着个掉色严重的海碗,径直朝着范徐走来,在床边停住。看身姿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眼神中却充满了阅尽世事的沧桑,一身单薄的素纱,腰间别了把纸扇,举手投足间给人以一种书卷气息。
“来,把药喝了。”少年话不多,似是不擅长与人交谈,说话间把海碗递到范徐面前。
范徐看了一眼碗中黄绿色浑浊的液体,眼皮一跳还是没好意思拒绝。
虽然才刚醒来并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对方如果有心加害于他,他绝对撑不到睁开眼,看现在情况应是被对方救了一命。
一念至此,范徐强忍着内心的恶心感,单手接过海碗,顿时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直冲天灵盖。
范徐没有给自己没有过多的犹豫时间,喉结上下滑动,发出了几声吞咽的咕噜声,仰着头将浑浊的药液一饮而尽。
浓重的腥臭味在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恶心涌上来,范徐张口吐出了块不知是何种生物的残骨和小半块充满嚼劲的皮。
范徐脸色瞬间吓得煞白。
“这...这是什么?”
可面对范徐疑惑的神情,书生视若无睹,只是顺手抄起身边的笤帚,将地面打扫干净。
见书生没有解释的意思,赵徐重新恢复了镇定,也不多言,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哪怕对方看上去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赵徐也不会轻视于他,毕竟对方很有可能是在蜘蛛女手中将他给救了下来。
想到蜘蛛女,赵徐用力甩了甩头,发现自己最后的记忆就定格在昏迷前蜘蛛女暴跳如雷的场景。心中暗暗担忧元祁,刚想询问对方是否见到另外一个被蜘蛛女追赶的男人。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熟悉的眩晕感再度袭来,难以抵挡这股倦意,范徐又昏睡了过去。
“醒来,醒来一定要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寒露重,次日清晨,赵徐在寒意的刺激下悠悠转醒,赫然发现全身的剧痛已然减轻了很多,握了握拳,轻轻舒展一下身体,伤口处不断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提示他已经可以开始尝试下地了。
岂料刚下地就是一个踉跄,脚下踏空,左腿没有半分知觉,仿若本不存在一般,这虚不受力的感觉让范徐非常不适应。
范徐伸出手指捏了捏自己的左腿,整条左腿都肌肉萎缩的彻底,现在就像只有搭在骨头上的一层皮,轻轻一拉满是皱褶。
范徐顿时瞪大了双眼,有些害怕的疯狂捶自己的小腿,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突然他猛的回想到昏迷前小腿的经历。
“可恶的蜘蛛女,我的兄弟们,我的腿,我跟你不共戴天!!”范徐恨声说道,眼中尽是赤裸的恨意。
范徐四处寻找能帮助行走的工具,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旁的笤帚上,抻着身体下了床,把竹篾拆卸下来后,拄着光滑的木棍,一瘸一拐的出门了。
一出门,范徐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是个规模不算小的城镇,可眼前所见却太过萧条,青天白日街上不见一个行人,安静到连露水从屋檐滴落在地所溅起的水花声都清晰可闻,商铺大门紧闭,到处挂着残破的蜘蛛网,街道上满是散落的白色纸钱,不少宅院门口挂着微微泛黄的白灯笼。
这些日子以来,赵徐遇到的事情大多超出他的认知范畴,赵徐都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的承受力提高了不少,面对古怪的事情渐渐从震惊到适应了。
知道现在不是诧异的时候,赵徐强行压下心底对未知事物的一丝畏惧,开始探索起小镇来。
但越是探索赵徐越是心惊,小镇内商铺和住宅相互交织在一起,错落有致不分彼此,这等奇异的布局莫说是见,赵徐更是闻所未闻,甚至有些商铺门口地面的青石砖雕刻着精细的图案,来代表商铺的用途与主人的身份。
一座座偌大的宅院鳞次栉比,交错的路面赫然由一块块青色的石料拼接而成,石灰浆严丝合缝的将其勾边,历经岁月的流逝但依旧平整。
可现在这一切都已蒙尘,显然这个小镇有着辉煌的过去,如今变得如此残破荒凉,不知发生了何等变故,一丝疑云笼罩上了范徐心头。
“难不成那个书生是这里唯一的居民?”范徐随即哑然失笑,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天真。
想到这里,范徐反倒不急着寻找书生,也不辨方向,继续在镇子里瞎转悠。
寻觅良久,赵范才不得不承认小镇里当真空无一人,也不知小镇被荒废了多久,到处都蒙了层厚厚的灰。
途经一家宅院,门口两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吸引了赵徐的注意力,抬头一看斗拱飞檐碧瓦朱甍,高耸的围墙将宅院囊括在内,显得异常庄严肃穆,厚厚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石氏宗祠”。
“或许这里会藏有这个小镇的秘密。”范徐心中这样想着,凑近一看,大门并未紧闭,漏出一条缝来,他趴在着门缝朝内望去,只看到门内墙角处扎着几个脸涂满胭脂红的纸人,纸人形态各异,但是脸上挂着的夸张的笑容却出奇的一致,嘴直咧到耳后根,朝着门外下跪作揖。一阵穿堂风吹过,卷起街道上几张纸钱飞进了宅院内,一时间竟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不会整个城镇里的人都死了吧?”范徐口中喃喃自语。话音未落,门缝里出现了一只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赵徐,眼眸中带着几分畏惧,几分怨毒。
“啪。”大门突然合拢,门缝里眼睛也消失不见,范徐瞳孔放大,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倒退两步,摔倒在地,良久才发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赵徐的肩膀,再次将他惊出了冷汗。
“你怎么在这?”惊魂未定的赵徐猛的扭头,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他遍寻不得那个一身书卷气息的少年,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连什么时候近的身赵徐也一无所知。
“我,我想出来找你。伤差不多快痊愈了,想知道我昏迷了多久,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范徐顿了顿。
“还有,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人头蜘蛛身的鬼物,我一定要宰了她。”谈起蜘蛛女赵徐双拳紧握,语气也变得有些咬牙切齿起来,双眼瞬间便被赤红的怒火所占据,仇恨的话语一字一字从口中蹦出,似是想到了同伴的惨状。
一直保持神色淡然的少年闻言也是一愣,继而眼睛微眯紧紧盯着赵徐,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像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直盯到范徐浑身发毛,前面这才缓缓开口道。
“你也想伤害小绫儿,就凭你的实力?”
“小绫儿?这是蜘蛛女的名字?”赵徐如坠冰窟,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救命恩人会和杀害自己伙伴的仇人认识,而且听起来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范徐从少年的话语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明明是青天白日,而少年却撑着一把硕大无朋的伞,单薄的素纱在风中飒飒作响,带起少年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等等,长发?少年不是短发吗?
赵徐猛然惊醒,定睛一看,分明是有个与少年身形相仿的长发女人背对少年站定。
似是感受到范徐的注视,长发女人扭过身,显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女人沐浴在伞下的阴影里,影子与少年重合,眉头紧蹙,似乎在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白皙的脖颈像天鹅一样伸长着,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渴望,一丝怀念。
可范徐根本无心欣赏这份美好,因为这张脸的主人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赫然正是蜘蛛女。
别看赵徐先前说的好听,此时见到正主也是吓得瘫软在地,同伴死状在他眼前一一浮现,最先涌上来的情绪是畏惧,手指着少年身后的蜘蛛女,极度惊恐之下竟然喊不出一个字。
蜘蛛女,也是少年口中的小绫儿,见状嘴角玩味上勾,露出一丝充满恶趣味的笑容,抬起一根细长尖锐的蜘蛛腿,尖端直指少年的心口!而少年却恍若未觉。
范徐瞳孔放大,没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即将命丧蜘蛛女之手,情急之下大喊一句“快跑。”
蜘蛛女笑容更甚,下一刻却原地消失不见,钻进了少年心口。这意料之外的变故让赵徐呆愣在原地,只有少年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伞骨闭合,倚在手边。
半晌赵徐才缓过劲来,颤声问道:“那个蜘蛛女...”
“小绫儿的事情,你别问,该送你出去了。我的名字你也无须多问,从今往后再无相见之日。”
范徐心中一颤,被打断也不敢多有怨言,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分明是个十五六岁少年身姿,眼神却透露着看透世事的沧桑,身上无形中散发的冷漠,实在无法将他跟救命恩人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