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向来不算是个好人,他这次能够有这样大的转变,为了解除镇上的村民这长久以来的诅咒不惜以身犯险,实际上他有自己的原因。
只是他也没有告诉小八,他此刻心底有一个可怕到极致的猜测,为了验证这种猜测他必须亲自下去看一眼。
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关于白衣少年毛忘尘跟他的一日之约,更多的是为了他自身着想,那个令他只是想想便觉得荒诞可又心心念念的猜想。
嗖。
双腿一蹬。
陆川义无反顾的跳下井,四周的黑暗无边无际,仿佛时间和空间都被扭曲了一般。他的身体在下落过程中,仿佛穿越了无数个不同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都充斥着痛苦、绝望与迷茫。他能听到无数低沉的哀嚎声,仿佛曾经的亡魂在井底徘徊,无法安息。
下落的时间仿佛没有尽头,直到他的双脚轻轻触碰到坚实的地面。井底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鬼气的残留,反而给人一种诡异的宁静感。
忽然,陆川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撞到了某种柔软但极具弹性的物体。他惊愕地抬起头,四周依旧是黑暗,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不再下坠,而是站立在一个陌生的平面上。
井底竟然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死寂无物,反而有着一股让他心跳加速的熟悉气息。陆川小心翼翼地四处探索,脚下的地面柔软湿滑,像是某种古老的生物体表,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陈旧的味道,仿佛这里藏匿着无数被时间吞噬的记忆。
陆川警惕地环顾四周,试图感知这片区域中的任何异常。
黑暗,无法言喻的黑暗,就像是娘胎里的羊水紧紧的包裹住了他。双眼看不到一切事物,周围寂静的像是掉进了真空地带,被隔绝了六感。
然而在这种环境中,陆川却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安心......与怀念,似乎这种地方才能带给他最极致的安全。陆川甚至心底隐隐有种渴望,恨不得就在这里长住下去,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他已经记不清楚多少个日日夜夜不能睡得一个完整的觉,就连入寐也只得保持着三分清醒。在这个人与鬼的世界中,不知道哪个夜晚便会因为旁人心中的恶鬼而丢了性命。
而此刻,他竟然在这种地方找到了久违的睡眠的渴望。
陆川自然不会傻到真的在这种地方睡觉,不过这也足够说明这地方的奇异之处。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陆川低声呢喃,握紧黑刃,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就在他打算迈步深入探查时,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某种无法抵挡的压迫感。
“欢迎回家。”
那声音仿佛在井底回荡了无数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与寒意。陆川浑身一震,紧握黑刃的手指微微颤动。他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谁?!”他高声问道,声音在这片黑暗中迅速扩散,仿佛被什么吞噬了一般没有回音。
就在此刻,井壁上开始泛起微弱的光芒,在光芒的中心,陆川看见了一口古井,井中浮现出一面冰冷的镜子,镜子里映照着他自己的身影。
然而,镜中的他面容扭曲,双眼漆黑如墨,带着难以掩饰的疯狂与绝望。
“这是……我自己?”陆川愣住了。
“这是你将来会成为的模样,”那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吸收了太多的鬼气,你的内心早已被黑暗侵蚀。哪怕你不愿承认,命运早已为你定下结局。”
镜中的陆川咧开嘴,发出无声的嘲笑。陆川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握紧了黑刃,指关节发白。
“为什么我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镜子中的陆川咧开嘴无声的嘲笑。
镜中的景象一阵变幻,他看见自己狼狈地从井中爬出,形容枯槁,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与执念。那些画面像是在诉说着过去的某一刻,但却又如此陌生,仿佛是一个久远的梦境。
而他的模样赫然就是那个浑身青灰色的婴儿!!
骇人听闻。
“这……难道是我的前世?”陆川眉头紧皱,内心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随着影像的继续展现,陆川终于意识到,他看到的并不是过去,而是那只从井中逃出的鬼物——那个真正的自己。
“不,这不可能。”
“不可能?”镜中的陆川继续咧开嘴笑道,只是他的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
“继续看看。”
黑暗如水,深沉的包裹着胎儿,静悄悄的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压抑到了极致。胎衣牢牢裹住未发育完全的胎儿,皱巴巴的小脸上满是酱紫色,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似乎是一个死胎。
时间的概念在此失去了意义,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出现了丝丝嘈杂的声音,打破了这无边寂静,仔细聆听,隐约能分辨出这是有人在黑暗之地唱着童谣。黑暗中出现了一双散发着温暖金光纤细的手,双手紧紧抱住了胎儿。纤细的手轻轻抚过胎儿胸口,一丝金光隐没,双手不断有节奏的拍打着胎儿的背部。
“茹儿,放弃吧,小家伙天生是个死胎,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只能怪我们福薄。”
“不行,天哥。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好不容易才,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天哥,只要我回家族偷那一半「忘春秋」出来出来。”沈茹发丝散乱,面色苍白憔悴,神情有些挣扎,怔怔看着陆秉天的双眼,眼底隐隐有些一丝疯狂作祟。
“你疯了?茹儿!”
“「忘春秋」的效果究竟是什么,我们都不得而知,这是你父亲动用你们沈家上下之力才从噩梦森林里带回来的宝物。”
“是啊,我都知道。家族为了这事计划了那么多年,甚至都没去围剿墨家,可谁又能知道我父亲沈凌风早就已经被困在噩梦森林里十多年了。”
“你们家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得到的东西,没人知道有什么效果,就算你去偷了出来,万一它不是我们所猜测的那样呢?”陆秉天咆哮道。
“难道我就不爱我们的孩子吗?可是这事......需得从长计议。”
“天哥,墨家覆灭已经十多年了,我们在此地安居也十余年了,这些年你韬光养晦,我们为的是什么?”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虚影,一个恐怖的轮回的梦境,这是你我甚至别的家主都能猜到的事情,我们不正是为了此而努力的吗?”
“脱离这方世界,夺回自己的真灵,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呵,天哥。那是以前,现在的我不一样了,我有了孩子。你知道,一个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全世界,哪怕这个世界是假的,我也会为我的孩子全力守护下去。”
“......”
沉默,长久的沉默。
如死寂一般。
陆川心中只觉得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
他一直对于自己的父亲母亲没有实感,因为在他丢失记忆以前记不得跟他们相处过的任何一天,如履薄冰的度过了一系列事件他们也没有出现。
是,他们死了,出了问题。
可这并不妨碍,陆川对于他们的感情只停留在路人之上,哪怕是夺回了陆川的记忆以后更是如此。
只是后来没想到又从墨天道尊口中得知自己有胎中之谜,再联系之前从镜湖第一次因果闭环前给出的提示来看。
自己分明就是那个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灵魂陆东升,这样一来他的心反而释然了。
就像是终于抛弃了困锁住他的心灵枷锁,本以为以后应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可按照他的聪明才智哪里能猜不出,这件事情依然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能够分别吞噬陆川,陆子游,陆东升的记忆又是为何?他的心中一直隐隐有个可怕的猜测,只是他刻意去回避,不想去面对。
而今天这井底镜中的自己却强行逼着自己面对着一切。
看到自己其实关爱有加的父母,陆川的心竟然在隐隐抽痛,那久久不曾波动的心潮泛起了一丝涟漪。
陆川正欲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中一急,如镜子中的画面陡然皱起一圈圈涟漪,将画面打碎。
镜中的陆川恶趣味的欣赏着他痛苦而不得的表情,似乎分外开心,拍着手叫好。
“......”陆川沉默着,甚至没有说出一个字。
这倒是让想看好戏的镜中陆川觉得有些无趣。
画面渐渐平静下来,却聚拢成另外一幅场景。
“诶,小家伙哭了,你听听这声音多响亮啊,将来必定是个练武奇才啊。天弟,幸不辱命。”
“哈哈哈,是啊是啊。你看看这个小家伙,刚出生就紧抓着我的手不放,多么有力。朝大哥,这次真的是多亏你了啊,要不然内人会怎样我真是不敢想象。”
“天弟,你这么说可折煞我了,我一事未曾帮上忙,全是弟妹的功劳。说实话,我都已经认定是个死胎了,弟妹也能救活,只能说是天下各种奇人异事不胜枚举,只怪是在下见识浅薄了。”
陆秉天闻言与沈茹对视一眼,神色皆是有些不自然。
“洪大哥说笑了,那不如你给这个小家伙取个名字吧。”
“取个名字?不可不可。无功不受禄啊,我这辈子闲云野鹤惯了,取个名字怕都是歌姬舞女的。哪能给孩子取名。”
“沈圣女你这可是折煞我了。”
沈茹噗呲一声笑出来,“什么啊,洪大哥,你可是跟我夫君并称刀剑双绝的人啊。”
“倚剑逍遥三十载,一壶浊酒任平生。 ”
“仗刀横击八万里,血染狂沙云与月。”
沈茹念了两句,“谁不知道这两句说的是你们啊,洪剑圣,陆刀圣。”
“嫂夫人,你可别折煞我了。”洪剑圣那白嫩俊俏的面皮上显露出一丝红晕。
陆秉天也没反驳,倒是笑吟吟的看着沈茹,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我想想。”
“......”
“有了。”
“那我便祝愿这个孩子,踏破陆境,一马平川。”
“叫他陆川好了。”
陆川的心只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啃食着,在心底痛苦哀嚎,用牙齿狠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