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的春意,宅子里的文竹郁郁葱葱。付夫人闲坐在前院的亭子里衬着艳阳刺着绣,府里的下人们也井然有序地忙着活儿。
付敬祥是镇守都城的威朝大将军,年轻时便随着皇帝征战沙场,久立战功,从此声名远扬。在都城,付府修葺得气势磅礴,许多文人墨客武将能士都登门拜访,想在将军门下一展宏志。
然而,风云突变。
鼎鼎有名的付将军竟在行宫差点毒害了皇帝犯下了逆贼之名。就在这夜,他被赐死在那大狱里,并立下圣旨诛他九族。
血月之日,宅子里尽是喊冤叫屈的老老少少,可刀剑无眼,皇诏铁令。付府一夜之间,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了这个掺满杀戮的宅子。
……
……
忽然“嗖”地一下,令牌腾空飞出了还愿阵,朝着后院方向飘去,张炽烈也来不及想这异样赶紧跟了上去。
令牌从三个房舍间穿过,一路曲折飞行,落在后院一口枯井里。井口外竟然布过结界,但其力量已经微乎其微。张炽烈挥手拂去了这层结界,跟着令牌跳入了井底。
他借着絮絮月色,察看着井下的动静。耳边除了断断续续的水滴声,便是黑暮笼罩下的静谧。
“是你吗?”突然前方响起了一声柔弱的少年音,可是发出者的气息十分微弱,还有些不稳。
“小宅,是你吗?”少年又试着唤了一声。
“你能感觉到我?”张炽烈手持着灭生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听见是一陌生的男声,这少年挪动了下身子,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想护身。
“你是谁”他警惕地低沉了语气问道。
这时,张炽烈一个箭步上前,蹲在了少年的眼前,把住他的脉。
这少年的脉搏虽弱却有着鲜活的跳动频率,靠近后还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你是凡人?”
张炽烈有些奇怪,他并未显形,为何这少年能感觉到他。
少年的手被张炽烈束缚在一侧,他卯不起劲儿腾出余地去抓那石头,他有些焦虑却也无能为力。
“你在说些什么…”
“你是谁?为何能看见我?”
“你又是谁?”
张炽烈凑近在这少年眼前,这脉搏之息逐渐微弱,少年似乎命不久矣。只是从他身上残余着一股熟悉的魂力,似乎同那女孩一致。
他想到就在女孩弥留之际,口中念念不忘“少爷”二字,莫非这少年就是她说的那人。
“你见过一个红裙女孩吗?”
“红裙女孩…”少年喃喃自语,“你看得见她?”
“你也看得见她?”
张炽烈松开了束缚少年的劲儿,无意间瞥见那枚令牌已然落在了少年的身侧。
“我看得见。”
若这少年是一介凡人,也看得见寻常人瞧不见的东西,他的眼睛必有蹊跷,应是一双阴阳眼。
张炽烈在古籍里读到过有关阴阳眼的记载,今日一见还颇觉有意思。不过,少年体内残存的魂力又是何缘故。难道女孩将自己的魂力渡给了他,可是自古凡人被鬼怪渡过魂力后都会因身体无法抗衡这力量,反噬自身。
若少年能同享女孩的魂力,他应是那半仙半人之身。可古籍里记载的都只是传说,并未有人真正目睹过。
这种半仙半人之身也称为阴阳人,记载中所述阴阳人能借主体力量修炼自身的魂力,且在被渡力之日就停止了相貌的变化,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不过对于这类来说,有一个弊端:一旦主体逝去,他们也会危在旦夕。
而眼前的少年脉息虚弱,应是那女孩已去,他们魂脉相连,牵连了少年。如果此刻不注入更胜一筹的魂力,他就会很快毙命。
张炽烈想了想,他从来都不管冥界之外的人或事,但这可是传说里的阴阳人,或许救了后能让他仔细研判一番。
他将自己的手指咬出一滴血,血形成了魂力涌入少年的额间。这斥着煞气的魂力在他的体内弥漫开来。他的额间也多了一道红色的莲花纹,显现一时就消散褪去。
……
……
天有些微亮,张炽烈在这宅子里待了近一夜。少年衬着那余在井下的光终于看清了张炽烈的脸,他冰冷的躯体渐渐回了暖意,脸上也恢复些血气。
他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神态的人,那气傲的神情间有着冷峻和不羁的世态。
张炽烈只渡了少许魂力,所以并未花费太多精力。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脸颊添了红润,身体间毫无异样才能笃定这是一个阴阳人。
“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差点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了许多,你究竟是谁?”
“我是冥界判官,我们已经魂脉相连,你从今以后便跟着我了。”
“冥界判官…”少年一听竟愣住了,原来小宅说的都是真的,判官大人是真实存在的。
“你叫什么。”
“我叫付水沫,是付府的公子,也应是你遇到的那女孩口中的少爷。”
付水沫见着冥界判官若是来了,那小宅岂不是已经…
他的记忆闪回在那日,最后一次见小宅的井下。
……
……
“少爷,守护你是我存在的理由。可是我已经快要不受自己控制了,在你身边一日你就会越危险。所以我会散发我全身的执念将冥界判官引来,那时也将是我魂飞魄散之日。”
“少爷,请你一定不要恨他,这是他维持凡间与冥界秩序的职责。我会在我随身的令牌上下这留痕术,他会寻着这踪迹找到困在井下的你。”
“小宅,我求求你,我所有的亲人都在那场杀戮中死去,在这个世上我只剩你了。求求你,别这么做!”
小宅抚摸着付水沫的脸颊,不作声地看着他,她深知自己因杀戮已近入魔。她估摸不定自己会几时将这深爱的少爷嗜于血手。她希望冥界判官追着这留痕术见到少爷时,看见他这双阴阳眼能留有一丝良知,救下他。
从此,小宅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付水沫在井底怎么呼唤,她也不会回应,只是每天定点的有水粮从井口掉入。他盼了很久很久,没有再次见到小宅,反而盼来了冥界判官。
……
……
回过神来,小宅真的把冥界判官招来了,可她人呢。付水沫不敢想下去,他盯着张炽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那红裙女孩呢?”
“她已经被就地正法了。”张炽烈说话时面无神情,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
“你也差点死了。”他进而补充道:“那女孩是支撑你命的主体,所以她死了你也会死。不过,我已将我的魂力渡给了你,也算保住了你这条小命。”
付水沫一听,心底感到跌进了万丈深渊:“是你杀了她?”
见判官大人默不作声,他下意识地抓住一侧的石头砸过去想替小宅报仇,却被眼前的一阵气浪挡住。
张炽烈看着这个急红了眼的凡人少年,明明悬殊如此大却还想拼命一博,真是不长脑子。
他眼神冷冷地道:“我现在就是你的主体,你杀了我你也会死。”
付水沫清楚,当年自己奄奄一息之时,是小宅施了魂力救了他。但就在今夜的后半程,他感觉到身上留存的有关小宅的痕迹正一点点消逝,他的身体也越来越无力虚弱。
可自从冥界判官点了他额头后,觉得自己身体渐失困意,体内的温度也逐步回暖。
虽然小宅很早就提醒过他,冥界判官早晚会索掉她的命,但付水沫一直抱有期望,他日夜在井底祈求鬼神,却得来今夜的噩耗。
“她杀戮太重,已经成为了厉鬼。就算她对你还存着良知也无法控制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杀了你。”
张炽烈试着解释了一番,希望付水沫能明白小宅早已剑走偏锋回不去了。
付水沫眼底尽是黯然,他不知如何回应这番说法也不知如何面对铁铮铮的现实。
他毕竟是一个凡人,站在他身间的是冥界判官,他毫无对抗之力。
付水沫倚在一旁垂下了头,他对小宅连句再见都没有说过。他有些忍不住眼里的情绪,噙着泪水对着张炽烈说:“她是唯一一个不会欺负我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