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沐容和邵盈盈面对面坐着。
这是一家民国西洋风装修的咖啡馆,复古、典雅,留声机里流淌着洋气的音乐。
连沐容并不清楚邵盈盈的身份,只觉得她像一朵饱经风霜的娇艳花朵,风韵犹存的美丽面容上长了一对诱人探究的眼睛。她的眼神似单纯似偏执,充满了故事感。
她避开这个奇怪女人的眼神,低下头搅拌咖啡。她好奇这个女人找她有什么事,但并不急于开口。
“连同学,你好呀——”在连沐容的眼角余光中,那张美丽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像毒蛇吐出致命的蜜糖,“你想不想……让简之涟声败名裂?”
连沐容的心尖一颤,她倏忽抬头,对上邵盈盈那双晕染着纯粹笑意的眼眸。
邵盈盈没有碰面前的咖啡,也没有看着她,目光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五彩斑斓的珐琅玻璃倒映在她的眼眸中,美得光怪陆离、潋滟夺目。
洛洛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纯粹的恶,就是很可怕。
连沐容也被她的话镇住了,一分钟后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和简之涟只是舍友关系,有什么理由……”
“可是你很讨厌她啊。”邵盈盈打断她,歪着头,盯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神告诉我了,你讨厌简之涟,你想打碎她那份嚣张的骄傲,让她再也抬不起头来,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不是吗?”
连沐容的嘴动了动,半晌说不出话,上下打量着她,冷笑道:“那你呢?你找我来就是想帮我达成这个心愿吗?我不相信,我看你比我恨她多了,你想搞她就自己搞啊,我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这女人约她见面,就是想利用她搞简之涟吧。连沐容才不傻,真要是被她拉下水了,简之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承受她身后那个有钱家族的报复的可是她自己。她才不会给人当枪使,徒惹一身腥。
连沐容理了理裙摆,把手机放回包里,“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简之涟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大小姐,你要搞她,她家里可不是吃素的。”
她这番话已经足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邵盈盈今天请的咖啡,这个女人要是真的执迷不悟,她连沐容也懒得管。坐山观虎斗才是风险最低的,如果简之涟真给她算计了,她也乐于看个笑话。
“哦~这样啊……”邵盈盈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她不打算跟小女孩过多拉扯,唇边的笑容扩大,“既然连同学这么认为,那你作为学生会部长,联合导员私下侵吞金融学院公款的事,被爆出来也无所谓了吧?”
蛇要打七寸,一击致命。
冷眼看着连沐容在邵盈盈恩威并施的威胁下一步步妥协,洛洛的脊背攀上一阵冷意。
“我也不会让你多么为难,只要你把简之涟的行踪告诉我,并且在我通知你的、最恰当的时候,利用你那位身为学校论坛管理员的追求者发一个帖子——你们的邵教授啊,他有一位未婚妻,而简之涟——正是介入他们的第三者。一个勾引老师的学生,一个企图介入老师家庭的学生,你猜,她会怎么样呢?”
邵盈盈那张略显幼态的美人面,单纯美好的神情如同百合花上的露珠,甚至吸引了附近经过的男士驻足。谁能想到,此刻的她说出口的是怎样的话语,而她的内心——竟然充满剧毒。
洛洛这才意识到父亲为什么这么厌恶邵盈盈,知道这个名义上的祖母要死了,也不愿意去见她。只要给她一点点机会,她就可以掀起狂风巨浪,搅得天翻地覆。
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简之涟的病情爆发,出国后不知道用了多久才得到缓解,才能以一种正常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父女俩面前。
从邵盈盈的日记本中,洛洛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恨简之涟,根源在于上上一辈,那些渊源邵盈盈也没有写清楚,更何况,那么久远的事,洛洛觉得简之涟也不一定完全清楚。
而在她们的这次会面中,以洛洛的智商,她的大脑已经基本可以还原出事情的经过,邵盈盈怎样筹谋伤害简之涟,到这里为止,已经不需要再追查下去了。
洛洛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只好暂时把疑虑放在心里,等待来日解决。虽然邵盈盈已经去世,但做事要有始有终,洛洛最终决定,今年过年她要争取去帝都,去外祖母那里探寻最终的根源。
但在离开之前,她决定再为舅舅助攻一把。
……
年底了,今年又是个寒冬,有很多身体不好的老年人来住院,薛晴近期的工作很忙碌。早会,门诊,查房,手术,她每天都在连轴转,忙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即使是这样,薛晴也没有多少怨言。因为一旦闲下来,她最近很容易想到那个家伙。
“薛医生,你男朋友人真好啊,天天来给你送饭。”
“是啊是啊,只要你在医院忙到饭点,哪怕是手术,他一餐都不落下,来等着你……”
“看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看着窗外那个提着保温桶,冲她招手的高大帅气的身影,薛晴不由抿了抿嘴。
总是出现在她身边的,无业游民简之恒,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简之恒看着她把饭盒提进了医生休息室,都不用她赶,识趣地回去了。
薛晴今天上大夜班,半夜无事的时候可以去休息室补一会觉,但她怕病号家属找,便待在值班室,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
梦境中,她出现在久违的无忧无虑的大学校园……
开学刚认识那会儿,简之涟的快递到了,她礼貌的询问薛晴能不能帮她拿,她出钱雇佣她。
薛晴有点不好意思:“不用雇佣,我帮你去拿。”
想了想她又找出转账功能,转了饮料钱。
简之涟发了个问号,薛晴回复:“昨天你哥哥请我们喝的饮料的钱。”
“哦。”简之涟干脆利落地收下十几块钱,没有半点客套推辞。
薛晴松了口气,虽然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但她实在不习惯这么接受别人的好意,这样她心里也就坦然了。看了几秒钟屏幕,她还是没忍住,问起之前一直困扰的问题:“你之前对严丽丽她们……掰断的是真的铁筷?”
简之涟轻笑一声,打字回复:“我哥的恶作剧道具。”
回忆起刚才那两人惊悚的神情,薛晴也忍不住笑了。心中又生出些许羡慕,简之恒先生是真妹控吧?把这种东西留给妹妹作震慑,肯定是怕舍友们欺负她……
当然,她不会知道这么逼真能唬人的道具,市价上万。
薛晴没去过快递驿站,但她带着简之涟走走绕绕,很轻松就到了地方——七餐负一楼负责接收和储存快递的菜鸟驿站。
整整四个大木箱,推一下都死沉死沉的,薛晴有点怀疑人生。
简之涟当然没让她拿,她扫视一圈周围,朝柜台上穿红马甲的工作人员走过去,做了枫叶红美甲的纤长手指一指箱子,问:“这个能送到宿舍吗?”
“对不起,我们暂时不提供这项服务……”他们店里的人手都不够呢,怎么能分出人去送?
简之涟轻描淡写从包包里抽出几张红彤彤的票子放到柜台上,“这是快递配送费。”见工作人员没推拒,接着报了地址。
“半个小时内这些箱子准时放好在我的宿舍,辛苦了。”
周围的人都被她财大气粗的样子惊呆了,工作人员下意识鉴别了一下钞票,不是假币,是真的500块!
他们不心动是假的,只是还有些犹豫:“女生宿舍不让男的进去送东西……”
简之涟又随手抽出三张***,“让女性员工去送,还有问题吗?”
“没,没了……一定给您准时送到!”
800元人民币?这相当于薛晴半个月生活费了,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俗话说得好,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简之涟心里不在乎,她习惯了用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方式解决问题。
走出餐厅的薛晴恍惚中有些沉默,跟她并排走着的简之涟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个新舍友只安静行走,气氛也不算尴尬。
她不知道的是,简之涟正想着该找个住的地方了。
宿舍人多嘴杂,而且要军训了,她需要好好休息。
既然要搬出去,环境可以按喜好改造,首先要挑一个好位置。
“两小时内我们会筛选出合适的房产资料呈到您面前。”
有钱能使鬼推磨,颐大中心校区位于寸金寸土的市中心,校内有家属区,附近的居民楼也不少。
简之涟先看了校内家属区,刚建了四五个年头,里面住的教职工倒是不多,大多租给了考研的学生,安静是可以保障的。最重要的是,它就在宿舍区北面,距离餐厅和教学楼也就稍微远一些。
75平方的空间,结构简单的两室一厅,厨卫齐全,楼下有车库,简之涟一个人住足够了。因为是给教职工建的房区,采光优良,绿化优美,安全也有保障。
生活助理为她挑选的是三楼东户,全新仅简单装修,三五年的功夫过去,如果不嫌弃简陋完全可以拎包入住。楼上是老教授夫妇,对门是一对考研情侣,楼下空着。唯一的缺点是,价格昂贵。
240万的价格,确实不低,用哥哥的卡有些心疼,但简之涟手上有老爹给的卡,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买了。
期间简之涟去看了一遍,确定了装修风格。
“按照您的要求,本次装修将采用维多利亚式的混搭风格。装修将最大程度上采用环保材料,加上装修耗时,需要十五天左右才可以入住。”
十五天已经算短了,简之涟点点头,“不要扰民。”
“您放心,休息时间会暂停施工。”
简之涟独自出了楼,秋日的阳光暖融融披在身上,她眯了眯眼,忽然叹了口气。
看房子和装修都需要她自己操心,真对不起她的时间和身价。
本来按照她的活动轨迹,这时候应该精心打扮一番,召集几个精致漂亮的拥趸,去喝个下午茶,做个spa放松放松,晚上去参加个高端酒会或慈善晚宴……
上流圈子更重视阶级那一套,她的家世摆在那里,加上自身的条件,有的是人争着为她鞍前马后,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随口一说就会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可是她现在在干嘛?在考虑另一间卧室改成衣帽间还是书房,尽管这座房子还没有她在家里的衣帽间大。
成就感,还真没怎么有。
简之涟勉强说服自己,她要在这里住差不多三年时间,不能太敷衍凑合。
简之涟翻了翻微信,果然里面有十多条邀请消息,都是到这边上学的圈里同学发过来的,热情邀请她去参加一些活动。
简之涟随意扫了一遍,兴致缺缺,没有回应的意思。
回到宿舍,四个大木箱已经摞在了她的桌子旁边,都是她祖母寄给她的,本来还想寄个生活助理给她,被她婉拒了。
开玩笑,她是来上学的又不是来交际或工作的。
薛晴从班级群退出来:“我们今晚开班会,你们应该也是,明天估计要开始军训。”
连沐容皱着脸蛋:“哇,这么快吗?颐大的军训时间长达二十天呢,晒黑什么的最讨厌了!”
严丽丽是美院设计专业的,她刚刚也收到了自己班的通知,偷瞄一眼简之涟:“糟心的日子糟心的事儿……”
简之涟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倒是被薛晴的话提醒了,拆开其中一个木箱,厚厚的防震膜里包裹着瓶瓶罐罐的护肤品,还有防晒霜、芦荟胶、晒后修复面膜等等,都是价格不菲的高端牌子,简直周到得不行。
严丽丽随意一瞥,恰好认识几样,她眼睛都直了,这女的什么来路啊,这么大款!
简之涟去了阳台,带着蓝牙耳机似乎在跟谁打电话。
严丽丽眼珠子一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她旁边走过,进了厕所,却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听她说了些什么。
依稀可闻简之涟淡声说话:“……奶奶。”
“……嗯……谢谢您寄给我这些东西……”
“……曾爷爷和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嗯……十月一假期时我会回去……”
“……嗯,希望您今晚在慈善晚会玩得开心……”
“再见。”
对话仅维持了不到一分半钟。
严丽丽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祖孙关系,也太特么公式化了吧?
“咚,咚,咚!”
一股巨音忽然锤进严丽丽的耳蜗,严丽丽猛地跳起来捂住耳朵,差点聋了!
她拉开门对简之涟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简之涟冷笑一声:“耳朵没贴门上会被震到?偷听也麻烦你专业点,别做得这么敷衍。”
“你,你!”严丽丽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连沐容适时走过来,硬是插在两人之间,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牵住了严丽丽的手。
她面向着简之涟质问,三个人僵持在那里,像极了简之涟想要欺负人。
简之涟不理会她,依旧凝视着严丽丽,目光中透出些许冷意:“我对想要窥探我隐私的傻逼向来没什么耐心,你要是欠收拾就直说。”
接着她平静扫视过连沐容,连沐容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危险,不由吞了吞口水:“简之涟,你有话好好说……”
简之涟无视她,直接迈步进了室内。
连沐容摇了摇唇,紧紧拉住严丽丽的手,两人对视片刻,最终默契地移开了眼。
这一切都被薛晴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