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星光烂漫的盛景，唱片里播放的小提琴声由悠扬变得激昂，陡然加快的节奏如武士挥舞的利剑，牵动听者的心魄。
    晏清珩转动着手中的银叉，那一抹银光在他的指尖跳跃，如同学生时代转笔那样娴熟自然。
    他微笑着看柯行跟在白苏萌身后回来。盘子里摆放得精致可口的意面一口也未动，早已凉透。
    白苏萌走着走着停下来，等柯行跟上，凑过去自顾自和他说话。
    柯行唇角似乎上扬了一下，直直迎上晏清珩的目光，却是轻描淡写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
    白苏萌心里松了口气，她不可能真地同意柯行和他们一块吃饭。今晚她请客晏清珩，哪有再带来一个客人的道理？更何况他俩好像不太对付。
    白苏萌虽然在感情上有些迟钝，但直觉还是敏锐的。
    柯行虽然性子冷，可身份地位是天生的聚光环，围绕着他的应酬决不少，没想到他今天突然任性起来。白苏萌答应改天亲自为他做一顿饭，煲他最喜欢的板栗山药鸡汤，才把他打发走了。
    小提琴声重归悠扬，白苏萌重新坐回了晏清珩的对面。她对桌上的食物原封不动这件事没有发表意见，过了一会，她抬头问他要不要加点热菜。
    晏清珩摇了摇头，加不加又有什么关系……她根本不在意他的心情，不是吗？
    白苏萌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沙拉，她是真的饿了，还叉走了一只晏清珩点的甜甜圈。
    晏清珩慢慢吃完了那份融化很久的冰淇淋。
    白苏萌喝完杯中最后一口红酒，起身坐到沙发上，拿起一只云朵般柔软的猫咪抱枕，捏着软乎乎的粉嫩猫爪玩儿。
    晏清珩坐在她身边，盯着猫咪摇摇晃晃的尾巴，出声道：“姐姐想问的经纪人的事，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白苏萌把下巴抵在猫猫头上，“愿闻其详。”
    “我经纪人有个师妹叫明雪，能力不错，人也聪明。她家境好，做经纪人属于半玩票性质，再加上对艺人挑剔，在圈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带。她最近在考虑转行，比起娱乐圈，也许她更适合主播运营也说不定，更重要的是，我想她会对姐姐的胃口。”
    白苏萌觉得也不是不行，直接问：“她看得上我这种小主播？”
    “回头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你们聊一聊就知道了。”
    “那成，先谢啦。”
    晏清珩托腮看着她笑，少年俊秀的面庞上有可爱的狡黠感，“如果姐姐一直跟我客气，我可是会伤心哦。”
    ……
    庞大的机身穿行于层层叠叠的暗云之中，白苏萌向窗外望去，夜色与海平面一色，一截机身轮廓若隐若现。
    白苏萌喝了一口低酒精含量的鸡尾酒，感觉太阳穴渐渐有些温暖。她需要一点点酒精来麻痹大脑，缓解和前夫同坐的尴尬。
    偷偷瞟过去一眼，柯行倒是没什么反应。深夜他仍是西装革履的模样，飞机上有无线网，他刚结束了一个短暂的国外会议，正开着投频和笔记本审理近期的合作方案。
    倒是毫不避讳，也不怕她窃去了什么机密。
    似乎是察觉到白苏萌的视线，他转过头，目光稍稍缓和，又透着一丝征询。
    “怎么了？晕机的话吃点药，去床上睡会，我不会打扰你。无聊的话可以联网玩游戏，不过网络不是很稳定，直播应该有点困难。”
    两人没离婚的时候，白苏萌坐这班飞机去见过柯老爷子，也陪柯行去见过国外合作方，所以不需要交代得很细致。
    “咳，好的。”
    她听到柯行提到直播的事，一想到自己的前夫会看自己的游戏直播，稍微有点尴尬。
    好在这种情绪持续了没一会儿，她就开始犯困了。
    今晚她原本就没打算直播，早就在微博和平台上和粉丝请好了假。本来打算和晏清珩吃完饭就回家睡觉了。上一次直播间有粉丝说她有黑眼圈了，所以她最近准备调整一下作息。
    她的美容顾问常常对她念叨一句话：保持充足的睡眠是最好的医美。
    白苏萌离婚后做了一段时间肥宅，之后有了新的事业，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同了。她开始注重形象，重新联系美容顾问和健身教练，这段时间的正向回馈使她精力充沛之后愈发艳光四射。
    “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这趟旅程足足有十五个小时，白苏萌也不陪这位工作狂加班了，她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便从座位上起身。
    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应答声。
    白苏萌脚步没停，去后面的休息室卸妆洗漱，换上睡衣，吃上褪黑素，瘫倒在软乎乎的双人床上，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中。
    抵达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白苏萌一觉睡到了下机。澳洲的气候与国内相反，现在正是夏天，柯行的特助为他们准备了清凉得体的夏季服饰。
    白苏萌换上特意为她准备的浅蓝色过膝长裙和低跟鞋，挽着同样一身浅蓝衬衫黑西裤的柯行，嘴角挂上得体的微笑，应酬着来接机的亲戚。
    大家寒暄了几句，一同前往柯老爷子所在的医院。
    坐入车里的时候，白苏萌不自觉地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脸，深觉自己功力退化了。
    好在，这不是什么值得惭愧的事。
    柯行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仍专注于笔记本显示屏，似是无意道：“不喜欢笑可以不笑，不说话也没关系。”
    没必要强求自己做违心的事。
    白苏萌语塞了一下，“柯总好魄力，可惜这是你一个人的特权。”
    柯行回邮件的手顿住，“你是我的太太，自然荣辱与共。”
    “哦，那你可能不知道，我这样做只会迎来柯家人的阴阳怪气指指点点，然后被你妈和堂姐妹们找麻烦。”
    柯行拧眉，侧过头看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用啊。”白苏萌叹了口气，平静道，“柯行，我一直很敬佩你的工作能力，你能够把控整个集团，掌控人性，知人善用——但你真的不理解枕边人为什么离开你？这是因为，你从来不上心啊。”
    “你需要的只是作为‘柯太太’的合格应聘者，你是完全理性的上司，也挺好的，不上心，就不会伤心。”
    柯行第一次听白苏萌说这么多心里话，不同于离婚前谈判的发泄，这些话推心置腹，也充满理性，所以……她也因为他伤心过吗？
    柯行忽然有些茫然，心脏像被无形的细线紧紧缠绕勒住一般。
    之前的事他反思过，就像每次项目复盘那样，推敲这段婚姻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失败。他承认自己有错，但达不到辜负的程度。今天她却告诉他，他一直用对待下属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妻子，伤害她的感情，尽管不是用一种控诉的语气。
    “抱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柯行顿了顿，低缓道：“让你……伤心了。”
    这句话要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白苏萌肯定会觉得阴阳怪气，但偏偏柯行的语气十分诚恳。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没关系，两清了。”
    婚都离了，财产也分割完了，何必再追究前夫做不做人？白苏萌不愿意充满戾气，一遍遍回味这个血压升高又令人厌倦的话题。
    柯行垂眸看着显示屏里的英文，满脑子都是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他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这些单词是什么意思。
    前妻释然了一切，他是不是应该高兴？
    但他心里窒闷到发疯。
    车停了。
    白苏萌睁开眼，助理已经在外面拉开了车门，她拿起包就要起身，手腕上却传来一股阻力。
    柯行握住了她的手腕，“如果我当时更用心些，你……会不会犹豫？”
    “……什么？”
    “没什么。”柯行垂眼一笑，松开了手。
    这次两人没有相携着装作恩爱的模样，而是保持了大概二十厘米的间距，被带路人引着往前走。
    各自的沉默一直蔓延到病房前，柯行的父母正从里面出来。柯父身边考究得体的陈女士，打量着儿子和儿媳之间的冷漠氛围，皱了皱眉。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柯行已经冲父母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推开门走进了爷爷的病房。
    白苏萌当然不想和前公公婆婆相处，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豪华到和总统套房没有多少区别的病房里，光线有些晦暗。只有床边一盏暖光灯柔柔亮着。老人斜斜倚靠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看书。
    柯行和白苏萌走到他的床边，对视了一眼。
    “爷爷，您该好好休息。”
    柯行说完这句话，房间里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安静，柯世杰扶了扶眼镜，翻了一页书。
    柯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恢复到一贯的沉默寡言，最终还是白苏萌道：“爷爷，看书久了伤神。”
    柯世杰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冲着她微笑了一下。
    “小萌来了啊。”
    老人家看上去很有精神头儿，慈爱地和白苏萌攀谈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白苏萌才是亲祖孙，而柯行只是一幅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