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夜空禁鞭炮,除夕夜可以说是万籁俱寂。
吃过团圆饭,一家人坐在简家的大厅里看春晚,灯火通宵,一起守岁。洛洛穿着新衣靠在爸爸怀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原来有钱人过新年的方式也是这样,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这时候的春晚还很好看,远没有后世那样无聊,大家看得很投入,看到小品的精彩之处,简之涟和邵翊辞笑着笑着下意识看向对方,简瑄和郦漓不时默契地讨论两句,简之恒有点寂寞又有些期待地给女朋友发着短信。
洛洛收回目光,兴致缺缺地又打了个哈欠。对于已经看过一遍的她来说,吸引力就下降很多,一过晚上10点,她就困得不行了。
简之涟轻轻捏了一下洛洛的脸,“玩扑克牌吗?”
洛洛困得摇头速度都变慢。
郦漓提议,“不如一块打麻将?”
“我们六个人呢。”
“我看某人要坐不住喽。”简瑄意有所指地看向阳台。
简之恒正拿着手机往阳台走,他把玻璃门合上了,在室外只穿着薄薄的衬衫,一边望着月亮一边打电话,眸光熠熠,笑容灿烂。
郦漓无奈一笑,“儿大不中留啊。”
简之涟无语地问邵翊辞,“他不会想今晚就插翅飞过去吧?”
邵翊辞倒是出乎意外地认真点头,“奋不顾身去见心上人,是堪比登月的浪漫。”
简之涟似是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转而低头梳理起洛洛的头发。
“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她依旧垂着眼,语气平淡好似在聊天气。
邵翊辞叹了口气,“那是毛头小子才会做的事。”
“哦,我都忘了你已经三十多岁……”
“想念不代表一定要出现在对方面前,有时候能远远看一眼就很好。”
洛洛原本闭着眼快睡着,听着父母低声的交谈,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爸爸犯了错误,所以不敢出现在妈妈面前,只敢偷偷地想她。洛洛知道的,妈妈没有回来的日日夜夜,他经常一个人偷偷地想念妈妈。
妈妈是深夜客厅里开着的灯,是旧书里字迹隽秀的书签,是爸爸无数次忽然出神,是风一样别人看不见、只有爸爸感知到的痕迹。
洛洛忍不住睁开眼睛,挪了挪身子靠去妈妈怀里,故作疑惑地看向父亲,“所以爸爸才偷偷看妈妈吗?没有和好的时候,爸爸只要在家就要在窗户前站好久,还跟我旁敲侧击妈妈回没回家,工作忙不忙……”
简之涟也看向邵翊辞,怪不得她总感觉有人在偷窥,还以为是错觉。
“洛洛。”邵翊辞打断她,微笑:“你不困了吗?”
小姑娘无辜地摇了摇头,在妈妈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飞速闭上了眼睛。
头顶传来了一声轻笑,“这样啊,邵教授……”
可惜洛洛闭着眼,没有看到父亲难得有些窘迫的神情。简之涟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让她很快在再次升起的困倦中沉沉睡去了。
电视机里播放着欢喜热闹的歌舞剧,简之涟的视线却落在身边人身上,像观看什么奇景一般,她看着邵翊辞的耳朵一点一点攀上霞色,直至红透。
这时电视机里传出来的精彩片段都无法吸引她分毫了。
洛洛睡得很香,没有感受到妈妈调整了姿势,凑近爸爸低声耳语。
她说啊——
“你可以更贪心一点的。”
*
【恭喜宿主,主线任务进度已到达98.5%!】
脑海里传来烟花绽放的声响,洛洛身躯一震,忽然惊醒,愣愣地听着系统播报音。
怎么突然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洛惊喜地站起来,袜子踩在沙发上,也不顾父母直接亲昵暧昧的氛围,揽住妈妈的脖子,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又接着去亲爸爸。
邵翊辞莫名其妙地任由女儿亲了一口,好笑道:“怎么了宝宝,突然这么开心?”
“啊…刚才梦见和爸爸妈妈再也不分开了,就是很开心嘛!”
“这孩子……”
“铛——铛——铛——”
这时,平时不上链条,一直起到装饰作用的、充满了历史感的老式挂钟忽然响了起来。金铜色的摆件一下一下摇摆着,敲击了整整12下,清脆的钟声响彻大厅。
“十二点了——”
简之恒再也耐不住寂寞,起身和父母告别,他要去找薛晴了。
守岁已经完成,一家人在一起进入了新的一年,郦漓倒是无所谓。简瑄摆了摆手,也任由儿子去。他一点也不想见到这糟心玩意儿,多看一眼都伤眼。
自以为是把人家女孩儿伤成这样,现在都不肯接受他,还要大过年的去打扰人家。也就不肯放弃这点像他,但他要是像简之恒这么蠢,怎么可能追得到老婆?
郦漓叮嘱儿子:“正月初二再正式上门拜访,不要贸贸然过去,在女方长辈面前失了礼数。”
“妈,我知道了。”简之恒一边听着,一边拿起大衣出门了。
洛洛的眼睛追随着舅舅的身影,直至他消失不见。她的眼皮愈发沉重,终于被浓浓的倦意裹挟着,在妈妈的怀抱里昏睡了过去。
*
火光一束又一束升腾,在迷蒙夜色中砰然炸开,化作缤纷绚烂至极的烟花。
十八线小城市并不禁烟花,如果不出意外,外面的鞭炮还要燃放到天亮。
然而此刻的薛晴并没有心情欣赏,一小时前她还在和男友短信电话聊天,电话刚挂断不久,她那位血缘上的父亲——方圆十里着名的泼皮无赖找上了门。
在发现断绝关系的前妻和女儿并没有给他开门的意思之后,他一边叫骂着一边噼里啪啦砸起门来。
看着薛母惨白的脸色,薛晴毫不犹豫地报了警。然而警方到场之后,双方的矛盾被认定为家庭纠纷,警方调解了一会儿,教育了薛父几句就走了。
薛晴在警车离开之前,当着薛父的面,面无表情地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安抚了薛母一会儿,喂她吃了一片褪黑素睡下,然后走到门前,通过监控看到外面邋邋遢遢的男人就坐在门口,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薛晴靠在冷冰冰的墙上,脊柱攀上比低温更森寒的冷意,她只觉得身心疲惫。
明明知道这个无赖不是不可战胜的,明明她已经带着妈妈脱离了苦海,更换了地址,明明她的未来得到了一定保障……
但她仍会在某一时刻绝望于自己有这样一位父亲。家暴酗酒赌博样样俱全的,会阴魂不散找上门的,血缘上的烂人父亲。
薛晴闭了闭眼,狠心将心底最后一分软弱抽离。就算不计代价,她也要保护好自己和母亲。
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想到解决方案后又检查了一遍门窗。帮母亲搬家的时候,她特意选择了这处闹中取静,防盗功能特别强大的房子。安全级别非常高的防盗门就不说了,所有窗户外面都有一重结实的防盗网,谁也不能暴力进门,进行打砸抢,就像她小时候父亲薛贵做的那样。
天色已经蒙蒙亮,薛晴强迫自己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睡觉。
梦里全是小时候的场景。挎着小书包放学回家的她,看到半掩着的大门时遍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小手推开门,扑面而来是满屋的酒味,灿烂的阳光反射出一地玻璃碴子的碎光,歪倒的椅子和摔碎的餐具中间是倒在地上哭泣不止的母亲,她那憔悴的脸上满是伤痕和泪光。
而她所谓的父亲,早就拿着母亲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钱扬长而去,丝毫不顾及被他留在残破不堪环境里的妻女该怎么生活。
活下去。
先活下去。
当喉咙里火辣辣,像是吞了一团火下去,又灼烧上来时,薛晴咬紧了牙关,这样告诉自己。
就这样,她跳级念完了小学、初中、高中,以文科全市第一的成绩进入了颐澜大学临床医学系。拿奖学金、助学金、兼职、跟着导师做实验、写论文,收集证据帮妈妈打离婚官司,将柔弱的妈妈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薛晴一开始是做家教,后面在培训机构待过,导师或多或少知道她的情况,赚钱的项目尽量带她一带。当然,她必须保证自身的优秀,本身就资历尚浅,想留在实验室里,就不能出一点差错。
再到后来,薛晴意识到自己在学术上的天赋之后,也做过一些灰色领域的事,比如帮人润色修改论文。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按照难度和参与度,一篇几千到几万不等。
她知道因为自己独来独往,总是有人在背后骂她假清高,但她不在乎。她曾是一无所有淌过河的人,何惧旁人的指指点点?
只是在她这样灰调的生命中,也曾出现过一个意外,那就是简之恒。
薛晴很难说清楚对简之恒的感觉,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彩色的,鲜亮的,流光溢彩的。
之恒,之恒,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他像一轮恒久的月亮,竟使她也开始相信,命运终究眷顾了她一回。
冥冥中注定,那温润皎洁的月光,也曾照亮过她一身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