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绩绩与风青玦的宽和不同,他奉行铁血纪律,是个御下相当严苛刻薄的人,一向说一不二。
来通报的管事一听这话,顿时犹豫了一下。
这间隙,其他人纷纷开始嘲讽。
“什么人啊,在底下喝多了吧,真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
这些人说了几句后,章绩绩见素来机灵的管事面露为难,欲言又止。
他觉得有些蹊跷,冷冷呵问,“来的是什么人?你直说便是!”
“是我。”一道轻婉的声线自门口响起,饮酒作乐的几人条件反射僵住。
绘着锦绣芙蓉的横屏后,映入一抹袅娜身影,她漫步走过。
一只暖玉纤手撩开七彩琉璃珠帘,堪胜绝色花魁的细眉美人笑盈盈问:“听说有人让我滚,谁啊?”
“……”
多么清美柔软,适合金窝藏娇的皮囊,可惜她叫烛九。
几人惊艳愣神后,几乎肝胆俱裂站起身。
杯子闷声摔在铺了狐裘的地上,一个个像老鼠见了猫。
章绩绩面皮抽了抽,“说的自然是他们几个,哪能是烛九仙子。”
他转头朝其余人使眼色厉斥,“还不快滚!”
几人正要走,烛九探身迈步进来。
琳琅珠色流过烛九面庞,她笑问:“你不滚么?”
章绩绩能屈能伸,只是神色僵硬了下就恭恭敬敬请烛九入主座,仔细斟茶。
“烛九仙子说需要服务,那在下应当是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吧。”
不然总不能真图他人老珠黄。
特殊服务,等于特殊的人服务,没毛病。
烛九直接问:“百合呢?”
“百合?”章绩绩迷茫一瞬,继而想起来,“您身边那个小侍女?”
他笑,“这在下哪知道……”
烛九看了一眼壁上悬挂的剑。
章绩绩从善如流改口,“不过我知道她姐姐家在哪!”
烛九浅酌一口茶,心想这小老头真会享受,她皮笑肉不笑,“这你都知道?”
“……”那他到底应该知道还是不知道?
众下属表面屏息端坐,见章绩绩吃瘪,内心暗爽,您老也有这时候呢。
烛九将茶盏一扣,一声脆响后,她无名指敲着杯底。
“我不管从前如何,她现在是我的侍女,你们春艳楼,想从我手里抢人?”
气氛凝稠,烛九的声音伶仃落在室内,冷冷敲在众人心上。
章绩绩对上这人略显冷淡的眸光,鼓了鼓喉咙道:“春艳楼,自然不会。”
……
彼时彼地。
城内某处窄巷偏院,百合照顾完盲眼姐姐,又带着路过时买来的糕点绸缎,敲了邻里的门。
门开,她阴沉沉的脸上换上从未有过的明媚俏丽笑容。
一妇人开门,见了她眼中闪过惊喜的精光,侧身热情唤她进来,“是百合啊,又来看你姐姐了?快进来坐,婶子想死你了。”
百合笑意不减委婉拒绝,送了礼,请求对方平日里多关看姐姐,若有什么动静就去城主府找她。
妇人听了一半就伸出温厚有力的手,箍住她纤瘦至极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
“有什么话要站在门口说,婶子想听你进屋说,干什么非要去城主府当侍女,不如来婶子家住一阵,婶子夜夜都寂寞的很。”
“……”百合堪堪扶住门框定住身体,她弯唇轻笑一声,小小年纪竟有青涩风情,“婶子急什么,等婶子照顾好了我姐姐,自然什么都依你呢。”
妇人被她迷的七荤八素,连连应是。
百合又逐一敲了其他几家的门,男女老少,个个像见了举世珍宝,上来揩油便罢,还有往屋里生拉硬拽的。
所幸百合是修士,又身怀青楼狐媚子手段,因着这些人色迷心窍,被她忽悠了过去。
百合回了为姐姐购置的小院,刚一关门就脸色冷沉下来,脑海中那些人绿幽幽的贪婪视线挥之不去。
她发现,这些人好像更疯魔了,不吃到她,难以善罢甘休。
同样是万人迷,人人都盼着少城主上天,人人都拉着她下地狱。
她们这些外来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的?连他爹那样在外面都没有女人看一眼的狗男人,都人人趋之若鹜。
虽然现在已经不受欢迎,被榨干了精气神,连修为都从筑基跌落到炼气期。
正沉思时,一个身形单薄的素衣女人,手扶盲杖,从内室摸索走出。
她双目灰白、无神,素白纤细的下颌面皮下隐有脆弱的青细血管。
脸上盈着软和的笑。
相比起烛九柔中带邪,这是个真真正正一触就碎的落魄花魁美人。
“百合,你要走了吗。”
百合回神,神色软下,上前搀着素欢入室,“姐姐,今天风有些冷,被吹一下你又要头疼了。”
素欢身为凡人在春艳楼待了十年,受过的磋磨苦痛数不胜数,早就一身病。
素欢任由她牵着,无奈一笑,“你每次来都带那些珍贵丹药,我身上的病痛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百合吐了吐舌头笑,“等我下回去刘叔那,看看有没有治眼睛的丹药,他现在不同以往,还真有可能炼出来。”
“听说是受你的烛九姐姐点拨?”素欢就着百合的手坐稳,好奇问。
百合听这话,莫名感觉有些奇怪,脸上微热,嘀咕一句,“她哪是我的烛九姐姐?”
素欢歪头一想,轻轻点头,“倒也是,那样厉害的修仙之人,帮了你那么多,我看是师尊才是。”
“……?”百合一脸呆滞,她可没说烛九帮了她什么,素欢怎么知道的?
素欢双目黯淡,无神地看向百合的方向,笑意温柔宁静,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半个月前你拉着我,一上午都在埋怨她刻薄,连午饭时间都忘了,可外出遭遇几个修士后就再也没说过,想必是她指点了你什么罢?”
她声调缓缓,细细推敲。
“这半个月来你虽次次抱怨在城主府的日子辛苦,却半字不提你烛九姐姐,想来是知道,她让你做的每一件小事都有利修行。”
“你还说城主教导你阵法,少城主教你修剑,我擅自揣测,你是心知自己人微言轻,能得他们二位亲自教导,全是沾了你烛九姐姐的光。”
“更何况,你还说你得了一门引灵心经,领悟了幻术,修为进益甚大,却不说从哪来,那应当是一个不知该用什么情绪说出口的人。”
“我想,你很喜欢她。”素欢轻柔一笑,毫无力量感的脸上,多了几分揣摩出结果的释然。
她越过“你很感激她”,直接说“你很喜欢她”。
百合:“………………”
行,真行,她百合这辈子是栽在这两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身上了,玩不过,根本玩不过。
被看一眼,亵裤啥颜色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你姐还是你姐。
……
天色欲黑,百合本要赶回去给烛九做饭,刚打开门,面前站着一个形销骨立的虚弱中年男人。
男人面色苦白,下盘虚浮,见百合一副过得不错的形貌,眼色浮动。
“阿玉,听说你住进了城主府?怎么也不跟爹说一声呢。”
百合不动声色背过身合上门,脸色奇冷,“关你什么事?我可不是什么阿玉。”
说着自顾自走开,她要把人从姐姐这里引开。
自从被一百块下品灵石卖了,她就跟这个名义上的爹再无瓜葛。
徐三成作为一个筑基散修混迹江湖,别的本事没有,主打的就是奸诈虚伪能忍,从不露獠牙说真话。
无论干什么坏事都要展示出自己被逼无奈的窘迫。
三年前卖掉百合的时候那是声泪俱下,说自己心疼舍不得,说自己走投无路。
其实不过就是投怀送抱的女人太多,他的灵石都被自己装逼霍霍完了。
徐三成丝毫不为百合的冷脸变色,他又凄苦地说了一通自己的苦衷之类的。
总结就是:过去的都过去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亲父女哪有隔夜仇。
爹将你拉扯这么大,生养之恩大于天,当年你那么小,爹将你护在怀里躲过妖兽袭击,你怎么能忘本?
女儿啊,现在攀上烛九出息了,不接你爹去城主府享享福?
手头有点紧,接济一下你亲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