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的身影在模糊的视线中变得如此炙热滚烫。
被踩进泥里的时候,始终会捞他一把的就只有这个胆小鬼罢了。
寂灭被黑霸天骂惯了,根本没当回事,又重申了一遍诉求。
戾魔不耐地瞥了眼食尸魔。
一只平平无奇的小老虎,既不是妖也不是人,吃进嘴里都嫌干瘦,有什么好讨论的?
食尸魔打了个寒颤,秒懂,这才又把黑霸天丢过去。
寂灭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深深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两只腿抖成糠筛。
捂着怦怦跳的心口,后背已经汗湿。
太吓人了,对方要是不答应,他就要死啦!
月上弦见他脸色煞白,吓得不轻,不得不再次接过治伤的担子。
黑霸天疼的要死都没喊呢,此刻朝寂灭翻了个白眼,“刚想夸你就这的德行,算了,你还是挨骂吧。”
寂灭挠头嘿嘿笑。
步惊莲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实在搞不懂这种咒骂搭建的友谊。
月上弦刚想摸出一瓶圣品丹药,考虑到伤患受不住修士的药,最后找到压箱底饱含杂质的黄阶丹药撂进黑霸天口中。
黑霸天吃在口中,微愣,“你这样的人,身上竟会带着这种低劣丹药。”
即便是寂灭身上的那些,都是为了他特意买的。
月上弦垂下眼睫,淡声道:“妹妹炼制的。”
以前月上霜修炼无门后便想另择出路,第一个尝试的就是炼丹,炸炉几十次,终于炼出第一批,她满怀期待地让人送到商铺去卖,梦想着自己能成为一个炼丹师。
月上弦特意去观察过,每个接触那批丹药的人都嫌杂质太多。
最后他就自己悄悄买下了。
月上霜很高兴,难得有了笑脸,夜以继日地炼,他一批一批地买。
后来就被她发现了,她认为他在羞辱她,也再没炼过丹。
……
黑霸天不比寂灭,伤口好的没那么快,但也能行动自如了。
寂灭抱着毛茸茸的黑霸天,两难兄难弟得救之后开始泪眼汪汪互诉衷肠。
“霸霸,你没事就好!”
“寂寂,你真是傻缺!”
月上弦如法炮制检查一番他的身体,魔族在焦躁地催促魔核的事,一个个虎视眈眈。
步惊莲见状,也不拖沓,她眼底闪过诡异之色,笑了笑道:“魔君,接好了。”
魔核被以同样的方式抛向对面。
魔君数只眼一睁,肢节蹙紧,一股魔力瞬间裹向魔核,所有魔族都摒弃凝视那枚在微光下耀眼非凡的紫色晶体。
美、亮,而且是越来越亮。
等等,越来越亮?
食尸魔惊骇狞斥道:“不好,有诈!!”
有诈,有炸。
魔核炸了,深紫色的光芒简直刺瞎人眼,整片天空都被晕染成深色光耀,芦苇荡上的一切景物都被这股地动山摇的冲击吞没。
那声巨响掩盖了所有怒骂、惊呼、贪念、情谊、躲闪不及的魔族、从天而降的女人……以及一条平凡生命电光火石的消逝。
堪称毁天灭地。
一切都被震动裂开的地面、呼啸席卷的狂风冲散了。
……
星君记得烛九说过,如果天魔宗真的想用魔核换寂灭,那么魔核就应该在月上弦手里,而不是步惊莲。
他们两个人的任务,根本就不一样。
或许是从北脉剑宗拒绝天魔宗开始不一样的,也或许一开始就不一样。
魔核是用另一种在魔族身上萃取的危险物质压缩而成的,只需某人加一层梦呓障眼法,便像极了魔核。
步惊莲和月上弦身上有保命手段、传送符,再加上后方闻朝夕临时接到的天魔宗传讯已有准备,趁着冲击袭来,她们能做到比魔族更快一步做出反应。
只这一步,便堪堪拦住对面后方魔君魔尊对月上弦和步惊莲的远距离瞬杀,让两人死里逃生。
当然,也是大乘阶级的力量对冲,让爆炸规模加剧三倍。
然而,戾魔就一定没在寂灭身上留下后手吗?
月上弦能检查出来的只是一部分手段,真正高阶的他看不出。
那是一道恐惧击杀,它从寂灭心脏中窜出来,闪电般钻进意识海,于是寂灭愣了一下。
能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太多了,甚至都不需要精挑细选,只需一一罗列。
于是黑霸天看见了沧澜境中的风暴潮、扑来的凶兽、熔炼的岩浆……
恐惧判定成功,他要死了。
但先一步受到波及的是趴在他身上的黑霸天。
他们太近了,恐惧之道以灭杀之姿降临时,顺手轻飘飘地捏碎了黑霸天的心脏。
可惜心脏破碎的声音在剧烈的爆炸中不值一提,就像跌落凡尘的黑虎,在这场人、魔博弈中无足轻重。
寂灭在震动中下意识抱紧黑霸天,勉力看到对方口中流不尽的血,前一刻还劫后余生的迥然眸光顷刻涣散、黯淡、消逝成死灰。
他盯着寂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机会。
修炼百年,难挣一语遗言之机,生死总猝然来去,零落尘泥,碾作尘。
寂灭蓦然瞪大眼,猛然愣住。
一种新的恐惧将先前的惧怕完全掩盖。
他原本也应紧随其后顷刻死去,他如何能逃过恐惧的审判?
但……一个从天而降的醉酒女人恰在此时跌落他身畔。
彼时,所有人都被冲击炸飞了,寂灭抱着黑霸天在空中飘摇,他面临的是“恐惧”和冲击波带来的双死局面。
烛九昏昏沉沉被梦忽晚从空中扔下,随波逐流被炸飞,她笑呵呵地飘着,甚至觉得自己在飞跃,直到头脑懵然撞见黑霸天,她下意识抓住了这个空中浮萍。
醉了之后仅凭本能行事,毫无逻辑可言,她拽住黑霸天的胳膊,皱眉嘀咕:“就是你这大鸟硬要当本神坐骑是吧?”
“怎么还买一送一?嗯?竟然死了一只!”
“该死!竟然不依不饶,我倒要看今日谁敢一而再从本神手中抢鸟!”
她嘴里念叨着“左青龙右白虎中间一个二百五”,变戏法似地施展个花里胡哨的手势,一掌拍在寂灭后脑勺,一股因果道意瞬间消解即将灭杀寂灭的“恐惧”。
一个是主动技能,一个是被动释放,“恐惧”当然略逊亿筹。
烛九又抬手掐了个结界,将快被冲死的寂灭第二次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一切只发生在呼吸之间。
寂灭甚至没反应过来。
烛九救回自己的大鸟后,捂着因为身体超负荷所以微微溢血的嘴皱眉,“竟能伤到本神,这厮还真有一丝实力!”
“就这么结束了么……不,本神不甘心,纵然与全世界为敌,也别想伤本神大鸟!”
继而一把抹净,傲娇地抬起下巴,叉腰仰天一笑,“哈,那又如何,区区手下败将,什么玩意敢打我大鸟,看我回首掏蛋!”
她说着,酡红的面色微肃,手中再次掐诀,又念了一段“勇气啊”、“羁绊啊”之类的奇奇怪怪仅做仪式的口诀。
寻果问因,杀机回溯,跨越时间与空间,锁定一魔。
此时的戾魔正在冲击波中愤怒地肢节狂舞,骂骂咧咧,神色阴沉。
“狡猾的人类,竟敢出尔反尔!”
扒在他身上寻求庇护的食尸魔阴冷道:“还好大人您留了后手,笑死,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天真!”
“估计那两个人类看见他忽然死了都傻眼了吧桀桀桀!”
“希望魔尊门能把那两只猎物抓住,必要一点一点撕去血肉吃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两只食尸魔愤恨地讨论着,抹了一把口水,忽然察觉自己的身体不稳了,抬头一看,发现魔君眼已经闭上多会了。
娘嘞!!!!
死啦!!!????
两只魔傻眼了。
确定戾魔死亡后,它们震惊又恐惧地对视一眼,超,怎么死的?发生了什么???
“怎、怎么办?”左面一只食尸魔声音直打颤,瑟瑟发抖。
右面食尸魔一愣,心想对方怎么在这个场合说出这种话?
他沉思了下,道:“凉拌吧。”
他们食尸魔吃尸体不喜欢全热,三分热口味最佳。
“不、不好吧,他好歹是咱们以前的头,还同为魔族,怎能如此?你吃它,闻着熟悉的气息,心里难道不愧疚么?”
左面魔是少有的良心魔,胆子小还顾念旧情。
右面魔顿时被说的升起一丝惭愧,“那怎么办?”
左面魔叹息一声,“只能加点孜然和芫荽(香菜)了,这样就闻不见熟悉的气味了。”
右面魔:“……”
大师啊。
但是……
“我不吃芫荽。”
“怎么可能,芫荽这么好吃,我昨晚还梦见占领九幽后全世界种满了芫荽!”
“不,我要铲除所有芫荽!”
两魔正激动地说着,忽然发现承载它们的戾魔尸体开始渐渐消失,就像被一双不知名的手一点点抹去的沙画。
这一幕的恐怖不必多说。
谁见过一个魔君被这样悄无声息地杀死,又活生生消除的一幕?
两个食尸魔这下不用争论了,因为主菜没了。
它们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再无凭依的两人身体翻飞着消失在大作的狂风中。
而此刻的步惊莲和风止意已经通过传送阵离开了黑暗之森。
而“幕后黑手”烛九上神已经骑上大鸟坐骑寂灭的后背。
因为两次施展道意,她的身体原本应该直接崩毁的,但星君帮她稳住了身体状况。
多么可怕,他宁愿耗费魂力给烛九疗伤都不愿帮她醒醒酒!
星君念念有词,“不是我不想,实在是能力不足,臣妾做不到啊!”
说完就心安理得地看烛九闹笑话了。
而此时的烛九将身体剧痛的消失归因于她太过强大。
与此同时,她察觉到后方数十位魔尊的灵识探查和杀机锁定,冰冷刺骨,远比这爆炸风暴冷酷危险的多。
局面已经如此亏损,他们势必要留下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和寂灭。
来自大乘期魔尊的一道道灭杀之力远距离降临烛九和黑霸天身上,烛九警铃大作,死亡的危险令她猛然清醒了片刻。
她倏然抬首,发丝飞舞,目光如电盯向漫天袭来的各种大乘杀招,霓虹漫天映入她幽深冷冽的眸中。
感受到身体的桎梏,烛九不悦蹙眉,金色的、让人辨识不清的神魂脱离月上霜身体,悬空站在其身后上方。
星君大惊失色,发现事情超出预期,“等等,烛九幽你干嘛!躲开就算了你怎么还还手?”
“完了完了,出大事了,又要虚了!”
可他再想给烛九醒酒为时已晚。
后者双手结印,崩裂空间的因果杀道在她鎏金纤长的指尖凝聚。
烛九散漫弹指间,便如看不见而又威力无穷的裂空刃矢,无声无息地去,沉寂天空中整片五光十色的力量废墟——
尽数化为一尘不染的蔚蓝虚空。
无论是“魔核”爆炸风波,魔尊杀招,亦或是人族探视……
管它狂风或暴雨,碍眼的东西统统被烛九一键消消乐。
浩荡到震动九曲朔州的爆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消弭无踪。
烛九周身数里的爆炸坑洞中,天地一色,尘埃不起,只余死寂宣其纶音。
所有目睹天上风波骤变的人都震惊地瞪大双眼,僵硬在原地。
也不全然安静,起码黑暗之森最内围那几位开启圆桌会议,且动手企图杀烛九的魔尊个个被追溯而来的“因”灭了半条命。
这还仅仅是烛九的攻击余波,她意识仍然混沌,只是本能的危机感在作祟,觉得周围很吵,便出手镇压。
主力都拿来平定这片空间的暴动了,只有不足十分之一的力量溯回到三个方位。
其中一个就是众魔尊这里。
但凡多一分它们都要全灭。
集体捡回一条命的众重伤魔尊已经全部失声,个个庞大怪诞的本体原本遮蔽着天色,阴影统治这此方地界,但此刻反倒像被光耀照射的无所遁形,萎靡不振。
惊恐万分。
因为诡异的伤,因为诡异凝聚在他们面前半空中的一抹金色光轮。
像极了太阳。
“太阳”照耀着,无人看得出它具体是什么形态。
只听见四个冷淡蔑视的字。
“不知死活。”
“太阳”如一团火焰渐渐消散成虚,那恍若神罚的漠然话语却一遍遍回荡在此处,成为它们致死惊惧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