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西山这个圣主能当上,全靠圣地举荐。
因为他跟闻人冕完全相反,凡有问询,必定开出天价报酬,让那些人望而却步,久而久之他便清闲又健康地活了两百年。
圣地的人嘴上不说,实际背地里羡慕的不行,于是一合计,联合起来把他推上了圣主之位。
果然,在他的带领下,大家都理直气壮地自私起来了,一有不愿回答的问题,便抬出天价酬劳,那句话脱口而出:不是不愿帮忙,实在是圣地规矩不可破。
余西山一人挨骂,换得全圣地的平安喜乐,大家喊圣主都是真心实意打心眼里的尊敬。
余西山说完后又宽慰闻人瑟绝:我儿不必忧虑,你要做什么就做,外面的风雨再大,也越不过我这个圣主去。
闻人瑟绝很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一个“嗯”字。
两人结束传讯时,他忽然想到什么,调整声音说:十二宿冕台是我的地方,任何人都不可入内。
擅闯的事从未发生,但他还是着重提醒了一遍。
他怕有人闯进去看见星象上异星的轨迹,从而推断出烛九的事,那他苦心隐瞒至今的秘密将功亏一篑。
余西山皱了下眉,又舒缓开,答应下来:宿冕台是圣器,中心区域只能容一人使用,我自然不会让人破坏,就是有件事十分奇怪……
闻人瑟绝的心被狠狠提起:什么事?
余西山:宿冕台内部时有灵力波动,这种事从未有过,不少长老担心有大事发生,认为应该调你回来看看情况。
闻人瑟绝背脊蓦然一冷,淡淡的恐惧在心中升起,难道……上天发现了他的不作为,所以用这种方式吸引旁人入内,打破他的信息封锁?
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在操控?
闻人瑟绝思绪紊乱,却再次严肃叮嘱余西山:一定不准任何人进去!
余西山从未见他这般认真过,一时间心中颇多揣测,对闻人瑟绝的话更为重视:你放心,我会亲自守着。
两人传讯结束,闻人瑟绝一个人枯坐良久,心中百般挣扎。
他知道余西山面临的压力,只要说出烛九的事,占星圣地所面临的困境将迎刃而解,或许他的部分能力也会由此回归,既解放了旁人,也解放了自己。
闻人瑟绝手中出现一枚传讯符,室内无灯,极为幽暗冷清,传讯符的光亮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僵持许久。
最终,他还是彻底融入暗色,冗长的叹气声散尽了他十八年来所有的傲慢。
不能说,不是为了烛九,是为了一个真相。
他必须知道星象背后究竟是不可捉摸的命运,还是一张人类难以想象的嘴脸。
倘若是后者,那么占星圣地存在的意义也不过是谁人的利用工具,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
闻人瑟绝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重,就像压着一座大山。
此时的他浑然不知,危险的血色脚印正在他身后一步步逼近。
……
与此同时,步惊莲做好万全准备,去了帅郭住地。
她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假帅郭,把他会停留过夜的地方摸的清清楚楚。
今日月中,帅郭会从猎魔工会中出来,花费灵石在灵修地苍山窟中过夜修炼,而且必是固定的叁月叁号石窟。
步惊莲利用身份跟苍山窟的人打了招呼,先一步进入其中藏匿起来。
九曲朔州的人虽然心理阴暗喜欢打地洞,但唯独不能不见月,无论多深的洞窟都必要有见月台,若不是真的,也要有假的。
眼下就是。
苍山窟中的石窟内部几乎没有区别,都是单调的土灰色,中间一方月台,台下一汪静水,穹顶仿似天窗的器物上映照天外夜景,墙上雕着些浮雕装饰。
步惊莲从前也潜入过,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这次步惊莲吃了一惊,因为池水中开满一簇簇并蒂红莲。
步惊莲从没听过红莲有并蒂品种,也从没见过人工培育出的红莲。
她的思绪忽然凝固、拉长,穿越光影,与那个名叫帅郭的奇怪少年再次相遇。
步惊莲是步家倾尽心血栽培的继承人,衡量各方面因素,判定她有逐鹿天魔宗主的资格。
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世家或势力继承人是被娇宠长大的,她们面临的压力要比寻常姊妹兄弟多得多,身份上也注定她要与家族中同龄人若即若离,渐渐疏远。
修真、修仙,听着是超脱世俗的过程,其实但凡是人的社会、但凡有资源争夺,再高贵的地方也与凡间皇宫的勾心斗角没差。
修炼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步惊莲十几岁的年纪,即便已经让寻常人望尘莫及,许多方面还是不达标,几乎每日都会被家主铁面无私地严厉训斥。
她唯一能喘口气的时间就是子夜的一个时辰,在她的后花园吹风赏月,理理花草。
步惊莲的生活是冰冷无情的,她听说有一种红莲只在野外自由生长,不受束缚,一旦被人为干预就会迅速枯萎,纵然用灵力维持也只是一株维持形状的标本。
步惊莲向往又沉迷,雇人来种植,每个人都夸下海口,每个人都失败,最后卷钱跑路。
帅郭第一天来当花匠的时候她就认出来了,第九区区长的儿子,追求她好几个月。
步惊莲最后的清静地被打扰,烦不胜烦,甚至都没搭理他,拂袖而去。
第二天却发现池中已经整齐地埋下种子,虽然不是红莲。
帅郭不在,或许是知道自己碍眼。
步惊莲只当他知难而退,但莲子却一日日在她眼中悄悄地生根、发芽,向水面外的世界探出细嫩娇软的茎。
那种感觉很奇妙,她竟然有些许期待,直到三个月后开出满池白莲。
池上有几枚偏光石,能让白莲在视觉上变成红莲。
帅郭每天都会避开步惊莲的时间段,将花园打理修剪好,尤其是莲池,然后识趣地消失。
步惊莲那日早来了一刻钟,果然碰见刚下水培完种,趴在岸上准备离开的帅郭,他湿漉漉的,像他湿润的眼睛一样,一身锦光缎的华衣皱巴巴沾着泥贴在身上。
像只极尽努力讨她欢心的落水狗。
除了那身衣裳,真看不出哪里像第九区区长的儿子。
步惊莲心情有点好,站在岸边俯视他,“帅郭,你怎么还没走?”
他似乎没想到今天她来的这般早,抬头望着她,趴在岸边愣住了,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话,“我、我……”
步惊莲露出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莲池很清澈,仍远不及他润泽真挚的瞳眸,水渍在他骨骼分明的白皙面庞上晶莹闪光,皎洁的眉眼熠熠生辉。
满池莲不如此刻的他动人。
步惊莲蹲下身,摸上他的脸。
帅郭红了脸,然后感觉那只柔软的手移到他头顶,将他往水中按。
这是个危险的动作,但帅郭手一松,人便浸没水底。
他躲在一片硕大的莲叶下,默默抱着莲茎,等步惊莲走时再出来,他笃定后者一定是因为不想见到他才将他按进水里。
然后他的视线中就出现一抹绚丽的月色。
步惊莲未着寸缕,水中摇曳的发遮蔽身后,黑白相映,她抬手捋发,转过身看向他,英气的眼尾含着半分睥睨旖旎的笑。
人说月似霜雪,帅郭便见了月。
那晚水波粼粼,莲丛颤动,两人水乳交融,癫狂不怠。
步惊莲这一刻喜欢他,于是便拥有他,或许她们并不太熟。
没关系,在魔修眼中,当下最重要。
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拥有处理的能力。
日复一日的水中欢愉,岸上同修,帅郭问可不可以跟她结为道侣,原本尽兴求欢的她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
她的人生中根本没有这项规划。
步惊莲望着帅郭期盼的眼神,莞尔笑说:“待你能种出红莲的那一日。”
莲花开了又败,数度轮回,五十年已过,红莲还未种出,第九区长便因贪污叛逃。
帅郭一无所有还背上十亿罪款。
步惊莲从不愿沾染毫无益处的是非,按照她的性格,接到这则消息的那日就该与帅郭一刀两断,或许后者会立刻寻求她的帮助,她会置之不理,装作从不相识。
族中人也是这般告诫她的。
但步惊莲不知不觉在花园中等了一夜,可惜永远会在岸边、每日都会带一些惊喜来见她的人再没来过。
步惊莲冷漠地传讯,一条又一条,她那时竟然想,假如他求助就求家族帮帮他。
终于得到回音。
帅郭声音颓败压抑,沙哑的像摩擦的砂纸:惊莲,还好我们只在暗中接触,否则就要连累你了。
步惊莲哑然,后状似调侃道:帅小郭,你卖个身我就帮你。
帅郭沉默许久,说:不要淌这趟浑水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往后离我远些,全当不识,各自珍重。
他十分冷酷,步惊莲大为气愤,认为他好心当成驴肝肺,晾了他好几天。
可往日一刻钟也等不得的帅郭再没主动联系过。
步惊莲冷眼看那妍美的后花园一点点颓败、荒废,池中的白莲凋谢、化为淤泥的一部分。
全都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