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这人她并不熟悉，事实上村中许多的人她都不怎么熟悉。
    家中对她的教导便是如此，好姑娘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干活，什么都不要想不要看。
    如今面对这样的陌生人，她却是毫无防备的能力，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能期待对方毫无恶念。
    好在，对方这会儿倒是真的没什么恶念，他捂着脸，把对方突然爆发的脾气忍了下来。
    “是我冒昧了！但你年纪轻轻的，遇上什么事儿也别想不开啊！”
    或许是刚才李十七的态度实在太伤人，或许是她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难以转换。
    没听见这话还好，听见这话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越哭越是伤心。
    打人的一哭，挨打的倒显得像是个登徒子了！
    这段路通往炭窑，来往的人也不少。
    很快就有人听见了动静。
    眼见着有人围上来，那男人想要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一会儿，风言风语就四散开来。
    姑娘哭够了，冷静了些许，才磕磕绊绊的解释清楚。
    她知道对方是好意，也知道这件事传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没有说出自己是来等李十七的，索性坐实了自己就是想要跳河的！
    她把她爹的作为全都说了，说自己没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虽然她说的和李如意教的完全不同，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来抛开了以前种种，一个人还有很多的路可以走。
    有人要把她送回家，她一路哭着回去了。
    看她哭的模样，那挨了打的男人反倒是沉默的跟了一路。
    这边人被送回去，那边心中也惦念了起来。
    只是有些惦念是无果的！
    姑娘回家以后，想了很多，想要去找李如意，但却发现李如意已经离开了。
    这世上的机会只有那么多，不会一直留给谁。
    她回去时，有些迷茫，一直到回去进门时被她娘一嘴巴抽在了脸上。
    她娘抱着她哭的很无助。
    家里得罪了李家的人，顶梁柱被人打断了腿，女儿辛苦经营的名声也毁了大半，这让她以后怎么办呀？
    娘俩都带着相同的迷茫，但成因却完全不似。
    曾经她日日嫉妒妹妹过得好，如今真的有了事情，好像除了求助家族之中最有出息的这人，她也别无所选。
    这世道留给姑娘的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没多久，她姨母便在县城之中帮她找了户人家。
    她和李十七的事情只有李家少数几个人知道。
    只是那个姑娘心中清楚，李十七早晚是个隐患。
    没了那些慕艾，李十七平凡的和三家村中其他男人别无二致。
    是她的喜欢，让这个男人变得与众不同，也因为失去了她的喜欢，从此以后这人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寻常男人。
    清楚了谁也靠不住之后，她度过了一段无法信任任何人的时光。
    慢慢的，她也开始明白了李如意当日说的很多话。
    她活着就是为了她自己的。
    这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感受的一部分罢了。
    不一定要得到太多的纯粹，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鲜活可以成为一个人活下去的支撑。
    这桩事情就在这样的平淡之中缓缓度过。
    她的年少也曾轻狂过，只是后来悬崖勒马，终于还是回归了时人所期待的生活之中。
    她如同李如意所想的一般。
    和李十七没有成。
    也没有去找李如意……
    只是遵从着她熟悉且适应的规则，按部就班的回到了她应有的轨迹。
    可那站在底线边缘，对着人性浅浅的一瞥，就已经足够成为她这一生最大的教训了！
    当然这些事，和三家村的众人都没有关系。
    老太太听说了姑娘要跳河被人救下，便大致猜到了李十七的选择。
    这选择无关对错。
    对于李家人来说，这件事就应该一辈子烂在肚子都不让人知道。
    老太太说不上是为了表达赞许还是想要尽快把李十七打发掉。
    亲自张罗着帮李十七选了一户人家的姑娘。
    那姑娘不是三家村这边的，但人很爱笑，麻利又嘴甜。
    家里条件不好，但是也配得上李十七了！
    老太太把人定下来的很高兴，叮嘱李十七他娘，以后这孩子就是自家的亲闺女，好事坏事都找她。
    老太太眼光还是很好的，这姑娘一来，毫无障碍的融入了李家的氛围。
    李十七看着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沉默了。
    只是有些事情放在心中，总也不会忘记，他也偶尔会想起那个失控的晚上，想起李如意突然出现时的那声咳嗽。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回归了理智。
    他只是单纯的害怕。
    害怕李如意！
    尤其是第二天听说李如意亲自动手把人腿打断了，他就更害怕了。
    那姑娘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一天的记忆，只剩下他压制不住的躁动和想起李如意时，就控制不了的恐慌。
    这样的阴云笼罩了他大半生，只要他和李如意之间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一直存在！
    李如意到最后也没有等来找她的姑娘。
    她并没有为对方耽搁行程。
    她们都要为各自的人生负责！
    李如意和李廿策马狂奔，披风在北风之中猎猎作响。
    说是晚上到府城，那必然半点都不会错开。
    两人赶在关城门的前一刻进了城。
    回到城中，李廿去了铺子里面找了孙掌柜过来，说了一下最近的情况，又问了一下李老六还在不在。
    听说李老六还在，李如意冷笑一声。
    “人老了是精啊！钓都钓不走……”
    李如意猜到李家肯定会来人叫他们回去，也想过李老六不会回去。
    两地距离不远不近，他们又没有马，等这会儿走回去，李如意都跑回来了！
    既然对方早晚要回来，那他们还不如就地蹲守。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合情合理。
    只是他们没有考虑到李如意的心黑手狠。
    李如意什么人，凭什么为了不见李老六四处躲躲藏藏的！
    她自己的地盘，她想回去就回去！
    既然李老六不识相，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李如意离开府城之前，就已经交代自己手下几个机灵的镖师去县里赌坊找几个打手过来。
    说来，这也都是李如意老熟人了，找李如意点麻烦太正常不过。
    这不，李如意在如意坊后院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听说李大成让人把腿打断了，李老六差点又中风。
    孙掌柜得了消息，早就在周围等着，第一时间就把人都送去了医馆，好吃好喝招待着，绝不给人留下半点话柄。
    等这边李大成能回家的时候，那边李廿和李如意已经出发去京城了。
    两人离开的这段时间，京城之中也不太平。
    当然了名利场中不太平实属常事。
    不过这次的事情，倒是和李如意也有了些瓜葛。
    颜若凌一口气在鸿氏镖局找了四个女镖师回来，这四个女镖师价格这么高，当然得每天带在身边。
    颜家没人敢招惹颜若凌。
    但是颜家之外，敢招惹她的人可就不少了。
    颜若凌之所以要找女镖师，自然也是料到了些许。
    宋家人在她身上下了这么多的功夫，眼看着到嘴的鸭子要飞，怎么可能一点手段不用。
    颜若凌不傻，恰恰相反，当她把脑子都往这些事情上想的时候，整个人都聪明的不像话。
    别家姑娘见个旁人家的老祖宗都觉得气势惊人。
    可她呢？
    皇帝见过！
    皇后见过！
    太后娘娘她也见过！
    不止见过，她还和这些人同席吃过饭。
    虽然说狗仗人势这个词有些难听，但颜若凌却在李如意的点拨之下，清楚的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她就是狗，那也是皇帝太后的狗！
    这样的见识，总让她比寻常人多了许多的勇敢。
    宋家人想要算计她，自然不会在自己家里动手。
    在经过了宴请不来，宋明诚几番上门被拒，颜昶之也不能带人进门后。
    宋家这边就已经彻底慌了。
    宋明诚被人拉去一顿打。
    没有颜若凌，宋明诚是个什么鬼东西！
    打完了以后宋明诚写信跟颜若凌卖惨。
    这封信他言辞恳切，特意托颜昶之务必看着颜若凌看完才可以。
    颜若凌确实看完了。
    只是看完以后一脸困惑的问颜昶之。
    “哥！表哥是什么意思？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只有兄妹情谊，怎么这些话从他信中说出倒是显得过于暧昧了呢！”
    听到颜若凌这话，颜昶之都惊了。
    他冬日里把手边的折扇一通猛扇，半天才想到了些许措辞。
    “若凌你怎么了？你不是自幼就想要嫁给表哥？”
    颜若凌当即把脑袋摇的跟什么似的。
    “哥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是我亲哥啊，这话从你口中说出不是污了我的名声？我往后怎么活？”
    颜昶之脑子本来还有一点的，奈何身边勾着他堕落的人太多，才显得整个人看起来不大聪明。
    但这段时间，他也从颜若凌的态度之中品过来不少味道。
    他想了想，动了动身体，似乎想问什么，但又没组织好语言。
    颜若凌看着他那一堆小动作无动于衷，仪态端庄的品着茶。
    她原本长相就素净寡淡，再摆出这样一副和人拉开距离的姿态，让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清冷傲然。
    以大齐的审美标准来看，旁人家的姑娘都在追求华贵美艳，总是往雍容的牡丹上打扮。
    颜若凌却已经另辟蹊径，
    一身傲骨已现，远远的看过去，像是立在绿叶丛中的一支白鹤芋。
    人想要被人记住，总是要有些自己的特点。
    而偏偏，那些性格中有特点的人，又刚好不在乎别人是否关注。
    这就像是一个始终无法冲开的罐子，坐在里面的人想尽一切办法都出不去。
    可当出去了，才发现，原来想要离开，就是从心底不再刻意追求离开。
    这种感受，带着些玄妙的禅意。
    颜昶之这等俗人理解不了。
    他只是忽然发现，自家妹妹好像变了很多。
    多的像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若凌……你当真不在乎你同表哥这么多年的情谊了？”
    颜若凌淡淡的笑笑。
    “哥！以后有些话别乱说了！表哥是你表哥，可我是你亲妹妹。”
    颜昶之深吸一口气。
    虽然说颜若凌是他亲妹妹，但或许是周围环境影响，他总觉得他和表哥的关系更亲近。
    可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只能偷偷劝颜若凌。
    “表哥是个好人，他这样知根知底的人，你若是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颜昶之眼中的不会吃亏，和颜若凌眼中的总是有些区别。
    颜若凌摇了摇头。
    “知不知根底又如何？我的婚事总要给太后娘娘掌掌眼的，她老人家说不错的人我再嫁，总归不会出错。”
    颜若凌暂时还没有嫁人的打算，可这话不能说给别人听。
    反倒是这种话一开口，颜昶之顿时没了脾气。
    连劝说都不知道怎么劝了。
    说太后的眼光不行？
    还是劝颜若凌一定要忤逆太后？
    说什么都不对，颜昶之只能深深的叹气，有些替宋明诚不值。
    “表哥这些年待你……”
    颜昶之一脸心疼，在他眼中，宋明诚对颜若凌真的是很不错了，有些时候，他拉不下脸面的事，宋明诚都直接拉下脸面去哄颜若凌了。
    可惜……
    “那是我表哥，与你差不多，待我好是应当的！只是，这表兄妹到底不似亲兄妹，哥你往后说话还是谨慎些，我名声不好，与你也没有好处。”
    颜若凌连削带打，一套组合把颜昶之都打懵了。
    颜昶之无法反驳。
    毕竟这就是事实。
    “我就是觉得，表哥心中有你。”
    颜若凌赶紧摇头。
    “表哥心中可没有我，哥你别乱说，表哥身边的莺莺燕燕那么多，我算个什么？不过就是个跟他从小玩到大的表妹罢了。”
    “我这年岁也到了，往后自然不会再和外男纠缠。”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招呼身边的丫头。
    “去把东西拿来。”
    丫头很快搬来个盒子放在了颜昶之面前。
    颜若凌把刚才的信也一并扔了进去。
    “你也见证一下！这些东西我留着无用，正好趁早烧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