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凌第一时间就能松口答应，这倒是女官根本没有想到的。
    她以为这个年纪的姑娘，总是着急成家的。
    她赶忙说了些太后不会亏待她的话。
    有些时候，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很不公平，有的人生来便是锦衣玉食，有的人却总要在泥潭之中摸爬滚打。
    可有时候，却又很公平。
    也不是谁都能得到别人纯粹的喜爱，大多数时候，种种宠爱背后隐藏的，都是更深的等价交换。
    颜若凌以前拒绝接受这种带着仿佛深渊沉沦的困境。
    只是如今，看透了身边的一切，她才忽然发现，原来不是所有人的路都一样多的。
    那些逆境之中一路追寻的人是强者，可顺应自己的状态，一路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结果的人，也并不弱。
    不管是努力抓住一个男人，还是想办法经营好一个家族，亦或是舍弃一切，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射到强大自己的身上，都是顺应自己能力的选择。
    能够在困境之中一直前行的人，就已经很厉害了！
    她离开太后那里时，又有了新的感受。
    回到自己的小院之中，冬日寺庙的晚风带着一股清冷的檀香味儿，颜若凌披了斗篷，站在小院之中仰头望着傍晚的天空。
    她单薄的身躯看起来飘飘欲飞。
    似乎从前的挣扎已经消失了，但她好像也并没有完全欢喜起来。
    她素淡的肉体之内，压抑着奔腾翻涌的广袤思考。
    从前用来想宋明诚，如今都用来想别的了。
    她静静的站了许久，等到天都黑了才转身回房休息。
    山中的夜晚清冷孤寂，颜若凌夜里抱紧被子，都像是无法承受这种风霜一般。
    转眼就到了听讲经的日子，颜若凌已经按照要求焚香斋戒，甚至她还陪着太后，重新翻阅了许多经书。
    重读经书的过程，对颜若凌来说，冲击很大。
    她早年以为都是为了讨好太后才去学的东西，多年以后依旧常看常新。
    或许人心易变，但道理却总在那里，不经意间等人拾起。
    颜若凌的心越发沉淀下来。
    等到了听经的日子，她甚至还准备了许多的问题。
    那些好的坏的，困扰她的，又成了一股新的力量。
    周围有很多年轻的姑娘，或者打着在太后或是家中长辈面前露脸的心思，或是碍于名声种种，总会提出一些浮于表面的问题。
    偶尔还有人因为自己琢磨许久的问题被人问了，而暗自懊恼。
    可到了颜若凌这里，她像是一块干涸到快要龟裂的土地，用力的吸收着所有外界能给予她的思考方式。
    她问，大师便回答。
    两人越说越是深入，说到了后面，许多话都是寻常人听不懂的。
    很多人天赋异禀，却从未被挖掘出来。
    颜若凌的天赋大约就藏在了这些经书之中。
    旁人看起来晦涩难懂的道理，于她而言轻松易懂。
    太后无比满意颜若凌现在展现出来的样子。
    等从庙里回京城的时候，颜若凌的马车距离太后的马车更近了许多。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人精，这信号不用多言，便已经有很多人清晰明了，大家心思各异，全都琢磨开了。
    返回京城的路上，就没有来的时候那样热闹了，都是生活精细的人，山中的日子却是清苦了许多。
    新鲜劲儿过去，日子便很难熬了。
    颜若凌倒是还好，她身边的镖师更是吃苦吃惯了的。
    车夫胳膊受伤，这边赶车的还是她带来的镖师。
    这样的女子，混在一群男车夫之中显得有些扎眼。
    颜若凌倒是不在乎的，她如今，是真的没什么好在乎的事情了！
    那个刺客现在不在这里，云娘已经带着人早早回了京城。
    这会儿马车之中人不多，只有四个，并不算是拥挤。
    颜若凌闭目养神，在回忆着此行的感悟。
    而在周围警戒的镖师，却是忽然发出了些许疑惑的声音。
    听见动静，颜若凌睁开眼睛。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这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难走多了，若是那辆马车出了什么变故，周围的怕是都要被牵连。”
    与她默契的同伴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外面的护卫变多了吧！我也发现好像比来的时候多了不少。”
    颜若凌听了这话，也有些好奇，悄悄的撩开了车帘看一眼，才又重新放下。
    “可能是因为我们的马车更靠近太后娘娘这边。”
    她来的时候在什么位置，回去的时候又在什么位置？！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吗！
    “那这样一说也是好事，来的时候遇上的事情，如今是不可能遇到了！”
    这时候要是有人拿着弹弓打颜若凌的马，不用镖师动手，当场就得有护卫站出来把那人当成刺杀太后的刺客击杀当场。
    颜若凌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乱子，真要是有，也不该在这……”
    她总觉得，设计这种事情的人，脑子也不怎么好用，不然真的不怕引得太后关注，直接捏死他吗！
    只是，颜若凌到底小瞧了世人的愚蠢，她话音还未落，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后方传来一阵骚乱。
    她恍惚中听到了陈江安的声音。
    镖师不能放弃对局面的了解，一人保护颜若凌和小福，另外一人当即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没有去帮赶车的人，而是就这么站在马车的边上，随时准备危机来临的时候策应。
    骚乱起来的地方距离这边不远，一辆马车忽然失控，横冲直撞。
    后面的马车想要让开更大的空间，有的往前有的让路，忽然的晃动引得车中女眷尖叫连连。
    护卫并不会一拥而上，他们整齐的划分出保护太后和女眷的人，还有控制惊马的人。
    这边的镖师手指扣着马车的木质结构稳住自身，身体向外探去，她想要看清楚那片骚乱会不会影响到这边。
    陈江安的声音果然在周围传来。
    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他的首要任务都是保护太后的安全。
    而不远处，正在遭遇冲击的并不是别人，而是牟娘。
    惊马距离她位置很近，在有异常传来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经像是有了感应一般。
    但有些话不是光靠感觉就能说的清的。
    她虽然是陈江安的亲兵，但因为女子的身份，在这样实力为先的环境之中总是被人轻视。
    这些人中能听她说话的人不多。
    好在牟娘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落差，而且也被陈江安坑人的手段折腾的没有时间精力去在乎那些，倒是一直没想过改变这样的局面，但是，她也不会为难自己。
    明知道对方轻视她，还凑上去说这说那，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她能做的，就是静悄悄的等着，仿佛从来都没有预感到一般。
    等到这里炸了，大家一起承担后果。
    她藏在人群之中，既不显山也不露水，更别有那些常常怨怼别人的人，将责任划到她的头上。
    果然，牟娘的感觉没有出现问题，马车忽然躁动起来，前后的马车都被影响，她身边的车夫想要让开一些位置，差点把车中的主子给摔出去。
    牟娘反应很快，从马上直接跳到了对方的马车，一把便将缰绳拉住。
    镖行出身注定她要学的东西比旁人更多，驾车自然是其中一种。
    没有哪个镖师不会赶车的，甚至赶车的能力，不输那些常年赶车的老手。
    两人控制马车倒是让马儿很快冷静，马车停在了路旁。
    牟娘第一时间转身拱手向着车中询问。
    “在下五城兵马司陈统领亲兵，敢问车中贵人可有受伤？”
    因是女子，倒是让车里的人平静了些许，很快车帘打开，是一个丫头。
    “感谢官爷……姑娘出手相救，车中一切安好。”
    牟娘这话也是就是问问，能在这个位置的，必然是个有身份的人，不好得罪。
    可实际上，后面的马车横冲直撞已经路过她的身边，她根本没时间和这边的人寒暄。
    牟娘一拱手，利落的跳下马车，几步追到了前面的马车。
    这辆马车情况更加糟糕，车中的贵人讨厌颠簸，让车夫走着牵马，慌乱一起，这车夫没能控制住，直接被卷进了车下，他下意识松手保命，人已经滚到路边去了，但马车却没了人管。
    牟娘也是诎洲郡内镖行中小有名气的镖师，武功自然不在话下，再加上天赋异禀，控制住马车并不算难。
    她一把拉住缰绳，整个人如同被拉动的弓，紧绷到了极致。
    人和马的力量，在这短暂的瞬间达成了某种平衡。
    牟娘牙关紧咬，内劲爆发，她生生扯的那马儿抬不起头来。
    这一瞬间，她已经快要控制住马车了。
    只是也就这一瞬间，后面的马车忽然冲了上来，砰的一声，撞在了这辆马车上。
    这一股力量瞬间打破平衡，牟娘也被马车带着往前倒去。
    她已经顾不上心惊和害怕。
    身体已经在情绪之前做出了最有利的反应，她用力的紧追了几步，手上的缰绳没有放松半分。
    身后的碰撞再一次传来，牟娘被这拉扯震得闷哼出声。
    她意识到后面情况不对，这时候继续拉扯可能控制不住局面，她需要帮忙。
    牟娘视线从凌乱中划过，却并没有看到一个能够帮助她的人。
    好在，她也从来没有将这种期待放在首位。
    她放开一只已经被缰绳磨的血肉模糊的手，整个人顺着马车的力量前行，另一只手放在唇边，一声响亮的带着无限野性的口哨在杂乱无章的环境之中响起。
    下一刻，她的身后瞬间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儿用响亮的嘶鸣回应着她的召唤。
    牟娘一把拉住自己马脖子上缰绳。
    一人一马直接带着马车靠向了路边。
    调转方向的时候，身后的马车又撞了这辆马车一下，撞的一个身影从车帘里翻滚而出。
    牟娘一人之力根本顾不上这些，她有些惊慌，但在她看来，还是救人要紧。
    身后的马车紧逼而上，如果这时候，放任这人摔倒在地，恐怕马上就要被车碾压。
    牟娘一用力，将马车车头掰向了自己的方向，她空不出手，只能用后背拦在了那人滚落的路上。
    身后的小丫头直挺挺的撞在她身上，她硬是将这一股冲击力全都拦了下来。
    马车里传来咚的一声响，似乎车里的人撞在了马车车壁上。
    被牟娘拦下来的人终于稳住了身体，赶忙爬起来抱住了马车。
    牟娘硬是拉着马车停到了路边。
    等她回头的时候，身后的马车被三四个人控制着，局面也已经彻底稳住。
    她放开了缰绳，缰绳上的毛刺刺进她的手掌，鲜红的血迹落在上面，但这和多年练武吃苦相比的痛疼而言，算不得什么。
    陈江安已经从前面赶过来，指挥手下通知后面的人暂时缓一缓前进的速度。
    牟娘放开缰绳，不知道这里应当如何处理，毕竟车夫没有回来，这马车放在这不合适。
    她左右看看，想要问问陈江安应当如何处理。
    陈江安的出现让一切平息的很快。
    牟娘张望的功夫，后面乱糟糟的局面便已经彻底被控制住了。
    她想了想，如果不那么需要自己，或许她可以帮着赶车回去。
    周围的主子们虽然都怕死，但这时候还是第一时间跟着停下马车打发自家的丫头婆子过来打听消息。
    人群慢慢涌来，藏在各处看着这边的情况。
    牟娘绕过马车，想最后确定一下车夫在哪，是不是需要自己帮忙驾车。
    只是，也是在这时候，身后的马车帘子忽然掀开，一道火红的身影从马车之中冲了下来。
    对着她二话不说，一个耳光便抽了过去。
    牟娘什么身手，在巴掌落下之前，一伸手便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人，这一瞬间她忘了尊卑，忘了礼仪，只剩下满满的不解。
    “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打我？”
    出来的人发髻有些凌乱，但眼中还是压不下去的暴怒。
    “狗东西！竟然敢碰我，你是什么身份！”
    说着另一只手直接朝着牟娘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