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娘有点慌，但上峰有令，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骑着马并肩而行。
    陈江安开口说道。
    “我已经同廖峰聊过，他对你也是真心有些佩服，往后不会刻意针对。”
    牟娘倒是不会在乎这些，她在这里永远都不可能和镖局里一样舒服。
    这里的人心太杂，有些人虽然掩饰的很好，可她也总感觉对方其实是分属于别方势力的。
    就像是她，遇到了原则性问题肯定是要讲原则的，可遇到了生命相关，她宁可死，也不会放弃李如意。
    如她这般的人或许不多，但总归是有的。
    她点了点头，歪头去看陈江安，真挚的道谢。
    “谢过统领，今日许多事情都让您费心了！”
    她是真心感谢陈江安的，白日里，陈江安没有让她去给岳姑娘赶车，而是把她放在了远离对方的地方。
    后来，这一场比斗，隐约之间，她也能感觉到陈江安是对周围那些人孤立她而不满。
    陈江安听了这话，难得的犹豫了一下。
    虽然说认下这个人情对他来说也有好处，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和牟娘说实话。
    “我并没有帮你，今日这些事情，我手下任何一个人遇上，我都会如此。”
    牟娘一愣，有些不大明白。
    陈江安转头看她，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你是常常被人不公对待，面对一点公平都觉得是偏重，可实际上，我并没有偏重你什么！”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这话像是拨开了牟娘心头的些许浓雾，她忽然笑了一声。
    或许是被不公对待了太久，以至于连公平看起来都带了些刻意的偏爱。
    牟娘有些想笑，但咧了咧嘴，又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好笑。
    这是她此前一生的缩影啊！
    原来那么多被她放在心上的细碎幸运，都不过是对方礼貌的公平。
    明白了这些时，她有些迷茫，又有些悲伤，但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虽然这样说，但我还是很感激你，起码愿意给我一个公平。”
    这次陈江安倒是没再说别的，虽然他心中更多的，是觉得牟娘暂时可用，而且李如意这路越走越顺，他兴许更有用到对方的地方。
    对牟娘他可以划清界限，但对李如意，他就没那么愿意放手了。
    “你怎么这么晚还要回去，我记得在那里给你留了房间。”
    陈江安岔开话题。
    牟娘说到这个，明显开心了很多。
    “我从小在镖局长大，对镖局更熟悉。”
    一个人住在外面，又没有信得过的同伴，她躺在那个房间都有一种走镖在外独自守夜的感觉，她的警惕让她根本没有办法睡觉。
    陈江安不禁想到了云娘，忽然开口说道。
    “若是觉得一人不方便，不如也带个随从吧，咱们那里有不少人都带随从的。”
    那里可不是所有人都是草根出身，达官显贵家的孩子找份差事找到那的可不在少数，带随从自然常见。
    牟娘摇了摇头。
    她身边没有随从，都是姐妹。
    她自己都过不好，还要带个姐妹过去跟她一起被歧视吗？
    陈江安对李如意手下这些镖师倒是有些垂涎，单从牟娘就能看出这些人的水平。
    有些时候，江湖人未必不好用。
    李如意手下这些经过筛选捶打，最后剩下的江湖人就更是有些能耐和水平了。
    牟娘倒是不知道陈江安心中所想，还沉浸在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变故之中。
    有些成长都是伴随着事件变化不断出现的，经历的越多，懂得越多，也会变得越发成熟。
    牟娘原本就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她的心胸比许多人想象之中更为开阔。
    其实陈江安不来安慰她，她也能很好的度过这段低潮期。
    “咱们镖局里面的镖师每月月钱也很多的，若是遇上肥差，收的报酬也更可观，镖局的营生更自由些，那些跑远路的人都已经被当家的带走了，剩下这里的都是些更想要稳定下来的人。”
    “大家在周围跑一跑，远些的也不过三五日的功夫……”
    牟娘说起镖师行当，明显比这当官更明媚许多。
    陈江安倒是听说过不少，但牟娘这样的视角却是他从未听过的。
    “听说镖师辛苦，赚的并不多，你们镖局倒是还不错。”
    牟娘点了点头，说起自家镖局可骄傲了。
    “我们镖局不一样，旁的镖局都是接镖过日子，猫一天狗一天也是常有的，但是我们不一样，我家当家的做的是坊市生意，如意坊一开起来，送货传消息这样的活也得人做。”
    “镖师和苦力我们镖局都有，周围的路线当家的和管事的也都跑通了，危险不大，主要是周围的地头蛇更难搞一些。”
    靠武功当镖师是走不长远的，大多数时候，镖师靠的都是人脉。
    陈江安听了这话，瞬间来了精神。
    “哪个地方会有哪个镖师负责吧……这样一来，路线全都很熟悉。”
    牟娘倒是也没有否认。
    这种事情没有否认的必要。
    “那是自然，若是陈统领遇上了什么事情，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与我开口，我在镖局之中尚有两分脸面，大事做不了主，若是打听打听事情，或是跑跑腿，倒也是帮得上的！”
    牟娘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就很足了。
    她老爹现在也在镖局之中，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陈江安听了这话，倒是笑了起来。
    他对用得上的人历来很和气。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牟娘是个不大设防的人，刚好陈江安是个善于审问的人。
    两人你来我往的，没多久牟娘从小到大学了几样兵器，陈江安都快问的清楚了。
    一路上遇到了关卡，陈江安也是直接亮了自己的腰牌。
    有的地方甚至腰牌都不用。
    眼看着快要到镖局的方向了，两人已经聊到了牟娘的名字。
    “牟清岚这个名字，寓意也很好。不管是‘抹黛浓岚围坐晚，揉蓝新渌没篙清’还是‘林端落照尽,湖上远岚清’都是有山有水，自由洒脱，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大约是希望你心有山水，不要止步于眼前的困境。”
    牟娘被陈江安这话说的微微愣怔。
    “我自幼读书不多，不大清楚这名字的意思，给我取名字的人没同我说过这些。”
    陈江安意外的看着她。
    “你爹娘都没有同你讲过对你的期许吗？”
    牟娘摇了摇头。
    “我娘早早便已经去了，我们那边也不常给女孩子取名儿，我爹更是因我娘之故，怕我年岁太小养不住，取了个牟娘的名字，便叫了许多年。”
    “牟清岚是我们当家的取得，她说我要去做官，还是大齐第一女官呢，往后说不得名留青史，不能叫个太随便的名字。”
    牟娘说起李如意取名时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比她从前笑的都更真心。
    陈江安只觉得这不好看的笑容比往常都更要明亮，照的月亮都暗淡了些许。
    “以你的资质，虽然是女子，但也很厉害了！李如意把你送来，是一步好棋。”
    或许李如意没有想过如何扭转世人对女子的偏见，但是当有一个女官出现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已经向着某个方向发展而去。
    这个方向是好是坏没人能说的清楚，就是冻结的冰面上立在原地看起来是安全的，可迈出脚步总要伴随着无尽的风险。
    牟娘不大明白这些事情，她也不感兴趣。
    “不要说虽然是女子的话。”
    “我虽然从来都不觉得当女子有什么好。”
    “但是……”
    说到了‘但是’牟娘整个人都好像温柔起来，回忆起过往种种，即便是被歧视，被忽略，被不公平的对待，好像也都无关紧要的样子。
    “我也……从来没觉得当女子有什么不好。”
    “人这一生，很多东西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或许是贫穷富贵，或许是健康残疾……有些能改改变，有些不能改变，是好是坏谁又说的准呢……”
    “当家的常说，每个人都不尽相同，想活，就总能活得下去。”
    陈江安听着这些话，沉默无言。
    他并没有那么细腻的感知，就像牟娘听听不懂他的格局一样，他也听不懂牟娘的温柔。
    看见镖局的大门，牟娘立马终结了这个话题，她有些高兴的抖了抖缰绳。
    “统领，我到了！”
    陈江安拉着缰绳停在原地，跟牟娘叮嘱了一句。
    “你一个人走夜路还是太危险了，以后有机会，身边还是多带一个人比较好，干我们这一行当，比你当镖师也安全不到哪去。”
    牟娘拉着缰绳转身看他，笑的很灿烂，连脸上的青紫都绽放开来。
    “知道啦！”
    说完这话，她毫不犹豫的转头，冲向了来路的方向，镖局那边似乎早有人等候，见她回来，大门打开，牟娘已经笑着同来人说起了话。
    挑着的灯笼照亮了点点黑暗，牟娘还在解释自己脸上的伤从何而来，她得意洋洋。
    “爹你放心吧！我肯定赢了呀！”
    陈江安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这样的人确实应该得意些许，他转过头，拉着缰绳转身离开，镖局的大门关上，两人就这样平淡的分别。
    陈江安很快回去休息，牟娘也迎来了自己久违的休沐。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闲不住的人来说，总得找点事情做才好 。
    牟娘在房中躺了一天就躺不住了。
    她正准备找点事情做，事情便找上了门来。
    来找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娘。
    “上次的事情你也知道，想必那人的口供你也看了，这件事不宜声张，但也不能就这样简单的揭过去。”
    颜若凌差点吃了个大亏，就算这件事她不计较，太后那边也得要一个态度。
    不想要被牵连，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有些时候上位者不发话并不是不知道情况，而是正在等待对方的一个态度。
    这些人敢拿太后做筏子，颜若凌就得让对方知道厉害。
    只是这其中的分寸尺度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她身边能有个带着官位的人陪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当然，颜若凌向来出手大方，也不会白让牟娘做这样的事情。
    牟娘听说还有钱拿，当即便拒绝了。
    “这钱我不能收，别说颜姑娘还帮过我，就说她和当家的关系，我也不能收这个钱！”
    她把钱退回去。
    “正好，我最近有点时间，不过陪同罢了，当不得大事，若真是感激，请我喝顿酒便好。”
    云娘将牟娘的心思转述给颜若凌，颜若凌马上便明白其中意思。
    有些事情不能分的太清楚，就像她和李如意一样。
    颜若凌择日不如撞日，正好牟娘还有一日的休沐，颜若凌当即往宋家递了帖子。
    送上帖子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惊动颜昶之。
    宋家人不清楚情况，颜若凌回来以后一切安好，倒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而另一边，那冲撞了太后懿驾的姐妹已经死的死走的走，对比之下更显得颜若凌这里太过平淡。
    宋家人早就在纠结了。
    只是没能琢磨出邀请颜若凌上门的机会。
    这不是还没等他们想明白，颜若凌那边已经自己传来消息了。
    宋家人像是自己从来都没有算计过对方一样，连忙张罗起来，一派重视的模样。
    下人都传宋家如何重视这位表姑娘，好像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真的就是宋家人的真心一样。
    不过有些事情到底也是说不准的，上辈子的颜若凌就是真的觉得这些东西很重要的。
    只是同样的，这辈子的颜若凌在没有投入那么多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她还有大把的路可选，宋家这次，已经彻底断了颜若凌对他们的情分。
    老早的宋家的主子们便在厅堂之中等候了，大管家亲自在二门迎颜若凌进来。
    颜若凌今日上门的马车比往日大了很多。
    管家招呼人要拴到后院的马厩去，颜若凌却是掀开车帘，率先拒绝了。
    “我这边还有些东西要放在厅堂门口，等我们过去以后，你在安排人牵过去也来得及。”
    管家听了这话赶忙走到了马车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