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气……’
北慕辰突然觉得胸腔闷闷的，连带着眼前的光景都开始朦胧起来。
愤怒战胜恐惧，此刻的他只想打人。
虽然他知道他很大可能打不过对方。
对方的出身再怎么低微，但元魂也是拥有一定攻击性的毒蝎。
而他，没有元魂。
……
嘴唇轻颤，黯淡无光的冰色眼眸如同沉浸在海底的月石，他似是放弃了一般，就这么突然停了下来。
而后……
刹那间，北慕辰直接一个转身，利落的抓住口袋里的一打符纸，对着身后的怪笑着的人就是一拍。
当即，对方果然如他所料想一般一动不动了，只是很快，北慕辰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抬头，北慕辰看着眼前被自己用符纸“封印住”的人面色一僵。
只见此时的季云泽正被他用那块被包裹着油纸的葱油饼堵住了嘴巴。
甚至，趁着北慕辰震惊之余，季云泽还在那块还未完全凉透的葱油饼上咬了一口！
也不知是不是北慕辰的错觉，他甚至觉得对方狠戾的表情有些崩裂，其中甚至多了一丝无语。
季云泽：“……”
“啊……搞错了……”
北慕辰也不含糊，旋即重新从口袋里掏出真正的符纸，而后大力出奇迹，狠狠向季云泽的额头上拍去。
然而，那些符纸却在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下通通化为了白色的，散发着浓郁清香的花朵。
白色的花瓣散开，自季云泽的额前落下。
那双黑色的眸子就这么注视着他。
嘲讽且邪恶的笑意依旧，只是北慕辰越发觉得，对方看向他的的眼神却是那么空洞。
好似没有灵魂。
“……”
季云泽张嘴，似乎发出了一个音节，这也让短暂愣住的北慕辰反应过来。
年幼的北慕辰自是对此相当震惊，他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绘制着鲜红图案且充斥着诡谲气息，看起来极其有威慑力的符纸在此刻却是化为了温润的花朵。
但眼下，他也只有一个选择——
下一秒，他转身就跑。
也就是在北慕辰转身的这一瞬间，他身后的季云泽却是面色一变，先前的狠戾与阴婺当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呆愣与迷茫，就连时常在他面前散发着幽深光芒的那双黑色的眸子也迅速失去了色彩。
季云泽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般，丧失了生气，活脱脱的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此时此刻，他需要他人的操纵。
只是这一切，只顾着逃命的北慕辰都未曾察觉罢了……
翌日，北慕辰低垂着头，眼神有些飘忽的向父亲诉说着那日碰上的几位北族权贵的儿子是如何找他的麻烦，他又是如何在无奈之下对他们动手的。
也许年纪尚小的他并不擅长撒谎，也许父亲早已看穿他的谎言，但他仍然在言语中删减掉了有关季云泽的部分。
而昨日找季云泽麻烦的几个少年，自知理亏，便也通通对有关于季云泽的事闭口不谈，只是一个劲的说北慕辰诬陷他们。
“父亲……”
接连又过了数日，在一个夏日微凉的傍晚，北慕辰最后一次鼓起勇气，叩响了父亲北鹤之的房门，前来询问有关于他的哥哥季云泽的事情。
“哥哥他……”
对此，父亲北鹤之却只是摇头。
‘好孩子，好好对你的哥哥，虽然其他人家大多是年龄大的谦让着年龄小的，但我希望你能够谦让着你的哥哥……你记住，他不仅是你的哥哥，也是未来唯一能够帮扶到你的人。”
父亲蹲在地上，揉搓着北慕辰不大的脑袋，眼神中满带着温柔与希冀。
北慕辰甚至能够感觉到，父亲正透过他在看些什么。
‘是什么呢？’
北慕辰微微撇了撇嘴，低头看向地面。
‘未来唯一能够帮扶到我的人……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父亲不能够帮助我吗？”
“有些事情，父亲是帮不了你的。”
北鹤之慈爱的拍了拍北慕辰薄薄的后背。
末了，他站起身，眸中透着灯火反射着的光亮，他郑重道，表情有些严肃起来：
“慕儿，好好努力吧，未来你一定能够有所作为……但愿你可以振兴北族，不让我们再拘泥于帝国北方边际的这片天地……”
注视着父亲，北慕辰又一次在父亲瞳眸中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我真的可以振兴北族吗……’
‘那季云泽……哥哥……在这之中，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话毕，自知无法改变一切都北慕辰自父亲的房门前离去。
在返回自己小屋的路上，北慕辰第一次想了很多很多。
哥哥……
他的哥哥……
哥哥独独对他充满敌意，而父亲却也是默许了哥哥的做法。
好伤心……
从始至终，父亲都没有说出他这么做的理由，以及他收养哥哥的缘由……
北慕辰大大的冰蓝色眼睛里逐渐泛起雾气，连带着纤长的睫毛也开始有些湿润起来。
很显然，幼小的他，被亲人蒙蔽的他……从始至终都无法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也理解不了父亲话中的含义，以至于会感到伤心难过。
在北慕辰眼里，父亲从让他谦让哥哥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他在父亲心中的份量已经无法再似从前那般。
两年前上天剥夺了他所感受着的母爱，而两年后，父亲对他的爱也将一分为二……
最后的最后，北慕辰也只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安安静静的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已经不敢再惊扰任何人……
于是时光飞逝，岁月如流水般匆匆流去。
三年，五年……
虽然元魂残破，但北慕辰却从未放弃过有关于修炼元魂的一切。
这些年来，他一直有意躲避着他的哥哥季云泽，尽管耳边有关于他元魂的闲言碎语从未停止，尽管他的哥哥总是表现出一副尤其厌恶他的模样，但北慕辰却从未自甘堕落。
他坚信，只要坚持下去，便一定能够有所回报。
可现实却总是那么残酷。
北慕辰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体内的元魂力量始终都无法凝聚。
无法凝聚，便意味着无法修炼，那他……
这不禁让他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就不具备修炼的资格。
一日，北慕辰偶然经过街道边缘的一间杂货铺，却是不经意间听到屋内有二人的谈话声传来，本想着也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却还是在听得二人谈论的内容后停了下来。
……
“听说了吗，我们帝国又出了一个天才，似乎已经锁定了皇室亲卫的名额了。”
“知道，帝都齐家的人呗。24岁，据说就已经突破94级，这个天赋……啧啧啧……我看要不是因为他太过年轻，说不定这皇室亲卫的身份，伯爵的爵位早就到手了。”
“那可不。”
只听得杂货铺内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论着从帝都传来的消息。
“齐家那可是权势滔天的大家族，他们那边认定的小娃天赋肯定是绝顶的，再说他们手底下什么珍贵的丹药什么补品没有？培养出来个这样的天才完全是预料之中，只是不知道那些个皇室亲卫里有谁要被这位天才给挤出去喽。”
“那这皇室亲卫的更迭速度可真够快的。”
“那可不，不然那些贵族为什么要孤注一掷的培养强者，可不就是指望着培养出个能成为皇室亲卫的强者出来好让他们一跃成为大贵族。哪怕只能当几个月的伯爵，那也足够他们从中捞足油水了，只不过这皇室亲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唉……”
却只听得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突然不合时宜的叹了口气。
“老伙计，你叹什么气啊，他们这些贵族再怎么样，也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没什么关系啊。”
另一个人见状如是劝慰道。
“唉，我倒不是叹气他们，我只是突然觉得咱们北族的族长也挺不容易的，据说他给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吃下的珍品丹药已经完全可以匹敌那些皇室亲卫年幼时的修练所需了，就这也没把他那儿子扶上墙，我看真是纯纯浪费了那么些个好东西。”
“唉……这倒也是，不过那到底是族长他儿子……唉，真是造孽，我隔壁他侄子的扁嘴鸭元魂都修练的一年也能蹦上个一级，我寻思着就算是块树皮元魂有了那么多个珍贵丹药也能修练个差不多了，你说他怎么就没元魂……这这这……咱族长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事，你说这……”
“行了行了，你小点声，要是让咱族长听到了……”
……
再然后的话，北慕辰却是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迈着沉重的步伐再次躲进了自己的小屋的。
他十分后悔。
或许他不应该在那间杂货铺前停下，这无疑是自取其辱。
关上门，转过身，北慕辰扫视着桌上的这些瓶瓶罐罐，而后无比沮丧的垂下了头。
这五年来，对于修炼他无比刻苦努力，可到头来他提升的这四五级，却是全凭着父亲给他的这些价格高昂、极其珍贵的丹药……
在这一瞬间，悲伤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让北慕辰心里本就紧绷着的弦彻底断裂。
‘废柴就应该拿去烧掉……’
季云泽的话冷不丁的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只是这一次，本是极其讥讽的话语在他看来却是没有那么可怖。
或许对方说的没错……
“可我不想被烧掉……我想要变得强大……”
北慕辰不动声色地蹲坐在门口的地板上，而后缓慢的蜷缩起身子，只因他害怕会被门外的仆从察觉出他的异样。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唔……”
北慕辰将脸深埋在双臂之中，然后啪嗒啪嗒的开始掉眼泪，直至泪水打湿袖口。
他本以为他早已习惯了那些闲言碎语，可当有人真的在他身前说这些话时他又会觉得无比委屈。
这种委屈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无处可以倾诉。
已经十二岁的北慕辰无法再像幼时那般对着父亲掉着眼泪请求安慰。
父亲是名声在外的一族之长，而他是给父亲丢脸的孩子，是父亲唯一的污点。
他想他永远不敢再向父亲提出任何诉求了……
就这么孤独可怜的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许久，鬼使神差般的，北慕辰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季云泽那纤瘦的身影。
“呜……说好的是哥哥的……结果一点都不喜欢我，还老是针对我……呜呜呜……”
北慕辰却是更加崩溃了，他拼命的用湿漉漉的袖口捂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发出声响。
当日傍晚，北慕辰在仆从的看管下再一次如往常一样干巴巴的咽下食之无味的饭菜，而后在简单洗漱活动过后，又在仆从的督促下躺倒在了床上。
临睡前，他打开木窗，让窗外的月光的银辉得以倾洒在他的被褥之上。
然后他躺倒在床上，抬起不大的手掌，遮蔽住窗外的月亮。
月夜微凉，夜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北慕辰的思绪不由得飘向远方。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一个朋友，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却又避之不及。
在那些大人的“教导下”，更是没有一个与他同龄的孩子愿意和他玩耍。
父亲作为族长，能陪伴在他身边倾听他的话的时间也是极少的，更不提有些事情他也并不想和父亲诉说。
苦闷得不到排解，内心的创伤便会不断扩大，自卑的心性与日俱增，他的童年似乎只剩下鄙夷与孤独。
他的内心渴望一个朋友，一个能让他信赖的人。
‘要是能有人能听我说说话就好了……哪怕他不用回应……’
闭上眼睛，五年来的一幕幕逐渐浮现于眼前。
恍惚中，他想到他的哥哥季云泽原来已经来到这里五年了……
可他们之间却连生分都算不上。
时至今日，北慕辰依旧没有搞明白对方为什么讨厌他。
不过季云泽虽然性情古怪，但长大不少的北慕辰已经不再认为他是什么鬼怪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眼下，北慕辰却是十分好奇起季云泽的动向来。
‘感觉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他了……’
说句实在话，如今的北慕辰似乎早已习惯于他哥哥季云泽的言行。
在他看来，对方似乎是怀揣着什么任务指标一般，即便北慕辰特意躲避着对方，每过一段时间的季云泽也会费劲力气的寻得他，然后当面把他嘲讽一顿后再潇洒离去。
若是他主动撞上对方，那更是免不了一顿刁钻刻薄的话语。
虽然被父亲北鹤之发现后免不了一顿责罚，但季云泽却是依旧那么执着。
恨远比爱来的长久。
在北慕辰眼里，他的这位哥哥也绝对算的上是个狠人。
甚至于，北慕辰觉得自己的抗压能力已经在无形中被增强许多，起码一般的闲言碎语他早已不放在心上。
只是在面对拼尽全力却毫无长进的元魂力量时，他依旧会觉得委屈，难过，且孤独。
‘要不……趁着晚上去看看他吧……’
冷不防的，北慕辰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可是……
他真的很好奇……
为什么他的哥哥这几天突然不来找他的麻烦了呢？
于是趁着夜黑风高，圆月被稀薄的云层所遮蔽的间隙，也不知北慕辰是突然脑子抽风还是受虐欲暴起，非得连夜就要跑去季云泽那里。
明知会被对方骂一顿，却也要去一探究竟。
“哼哼……说不定还能吓他一跳呢。”
黯淡的月光下，眼睛还红肿着的北慕辰不禁勾起了嘴角。
然而，当北慕辰顺着荡漾着银辉的池水，悄悄来到季云泽的房门前时，却是听得里面隐约似乎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一直以来，除一日三餐外，父亲并没有派遣仆从来照顾季云泽的起居，加之他住在宅院内尤其偏僻的一角，因而此时四下无人，北慕辰只能听得四周茂密的灌木丛中所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以及……房门内传来的，那走不成型的……脚底磨蹭地面的声音……
一步、两步……
脚不离地，屋内的人似乎正以诡异而僵硬的步伐挪动着身体。
四下阴暗，见此情形，北慕辰的额头上也不禁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诡异的感觉也随之涌上心头。
北慕辰的胆子的确要比小时候大了不少，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十二岁的他能够及时对眼前这一情况做出合理的判断。
‘难不成……难不成……’
‘哥哥要变异了？’
北慕辰瞪大了双眼，被自己这一想法吓的当场僵直了身体。
所幸此时屋内明亮，暖色的光芒透过门窗上的纸面映照在北慕辰的脸上，让他暂且稳住了心神，不至于落荒而逃。
‘哥哥他到底在做什么……’
北慕辰颤抖着将手放于门上，这一次，他不想再逃跑了……
‘可恶，难道五毒族人都是这么神经兮兮的吗，既不是鬼怪，为什么要怕！’
打定主意后，北慕辰心一横，当即就要推门。
也就是在他推门的这一刻，屋内却是传来了更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