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民说道:
“长春叔,您还不知道,小芽子被鬼子打死了,长古叔让为都是周长业害得,就要杀了大地主婆,为小芽子报仇。”
小芽子是周长古的儿子,还不满十六岁,本来不应该参加战斗,但小孩子一来恨鬼子,二来认为打仗好玩,就背着大人,偷偷跑到战场上,等周长古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小芽子已经跑进战壕里啦。
周长古正在跟鬼子打仗,没时间照顾儿子,等儿子被打死了,周长古清理战场的时候,才发现儿子的尸体。
周长古只有这一个儿子,气得发了疯,满街奔跑嘶吼了一阵子,突然认为一切的罪恶,都是周长业这个汉奸引发的。
要不是周长业招来了鬼子兵在村里,要不是鬼子兵杀害了周忠顺,要不是村民杀死了鬼子兵,鬼子兵就不会攻击周庄,鬼子兵不攻击周庄,他儿子就不会死,一切都是周长业引起的。
周长业虽然死了,但他的老婆还活着,周长古就去杀周长业的老婆了。
看守大地主婆的两个村民,虽然也憎恨大地主婆,但没有周长春的命令,他们可不敢让周长古杀死大地主婆,只是他们两个人拦不住疯狂一般的周长古,只好喊来更多的人帮助,这个村民就来喊周长春了,也许只有周长春,才能阻止发疯的周长古。
周长春快步向周长业家中跑去,驴二等人跟随而来,看看周长业如何处置这件事。
驴二认为,周长业的老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长古要杀,就让周长古杀了算了,但他也知道,周长春很可能不会这样认为。
周长春赶到的时候,众人仍在拦着周长古,周长古疯狂一般,四五个人拦不住他,眼看就要被他闯进柴房中。
“长古!”
周长春大喝一声。
周长古扭过头来,可以看到他的面孔扭曲,眼珠血红,目光疯狂而呆滞,口角都是涎沫,如同疯子一般。
周长春本想大声训斥长古一顿,但看到周长古的情况,心中不由一疼,心想:
“他要杀长业家,也不能怪他,要是我的敏儿被杀了,我也会起杀心!”
周长春心生怜悯,语气也变得缓和下来,说道:
“长古,芽子死了,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是,咱们是爷们,不能杀手无寸铁的娘们啊!”
周长古瞪着血红的眼珠子:
“长春哥,你别拦我,都是这个地主婆的罪恶,俺的芽子死的,我要杀了地主婆,杀了地主婆,杀了地主婆……”
周长春摇摇头:
“长古,罪大恶极的是长业,他已经死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和长业家没干系,她没害过人,至少这件事没有她的责任,饶了她吧。”
周长古呆滞的说:
“我不管,我要杀人,我要杀人,我要杀人……你敢拦我,我就杀了你,我杀了你……”
周长春叹了口气:
“长古,咱们是男人,就要恩怨分明,有仇报仇,跟咱们没仇的,也不能滥杀无辜。长业是作恶多端,但长业家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做过什么大恶,你杀了她,跟那些鬼子汉奸,有什么区别?你要真想出气,那就砍我两刀出气吧,实在不行,你就杀了我。”
周长春说着,忽然从一个村民手中,夺过一把砍刀,递向周长古。
这一来,不但那被夺刀的村民,大吃一惊,想夺回来,周长青等人也想动手夺刀。
周长春喝道:“都不许动!”
众人都不敢夺刀了。
周长青埋怨道:“长春哥,为了一个地主婆子,你这样做不值得。长古已经疯了,你给他刀,他真会砍你的,你看他眼珠通红,已经不认得你了。”
周长春道:“他要砍我,就让他砍我,你们谁也不许拦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而坚定有力:
“长青,还有大家伙,你们认为,长业家是个地主婆子,不值得我为她送命,是吗?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杀了她,就是杀了公正和天理。”
“我知道,今天,我们周庄,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杀了很多人,伤了很多人,人人心中都有怨气,人人心中都有仇恨。”
“但是,我们的怨气,我们的仇恨,要冲着攻击我们的鬼子,攻击我们的汉奸兵,而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女。”
“在这个时刻,如果人人都想杀谁就杀谁,想砍谁就砍谁,还有秩序吗?还有公正吗?如果没有秩序,没有公正,我们就是一盘散沙,不用敌人打,我们自己就散了,周庄就亡了!”
“乱世,当用重典,但是,乱世,更需要秩序!”
周长春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得人人脸色凝重,面露崇敬之色。
驴二本来对周长春的作法,颇为不以为然,他也和周长青一样的想法,认为周长春为了一个地主婆,冒着被一个疯子砍几刀甚至杀死的危险,太不值得了,这不是公正,而是愚昧。
但是,听完周长春的话,他又认为周长春说得有道理,果然是有文化的人,懂大道理的人。
在这种混乱的时刻,如果周长春任由混乱发展下去,将无法管理周庄,周庄很快就会散乱,被敌人打垮。
而秩序,则是唯一的凝聚力!
驴二虽然认为周长春说得有道理,但他可不会像周长春一样去做,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和周长春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这是周庄,是周长春的主场,他只是一个客人,他不能喧宾夺主,就让周长春按自己的行为准则行事吧。
但是,他也做好了准备,手放在手枪上,只要周长古真敢砍周长春,他就开枪打周长古,到时候,他自然会有一番说辞,令周长春怪罪他不得。
周长春说完之后,把手中的砍刀,再次递向周长古。
周长古在周长春说话的时候,浑浊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晰,他没有接砍刀,而是忽然瘫软在地,抱住周长春的大腿,痛哭的哀嚎一声:
“长春哥啊,我的芽子死啦,我的心疼啊,疼啊,像刀子扎一样疼啊……”
众人都垂泪了。
周长春也垂泪了,他蹲下身来,抱住周长古的肩膀,低声安抚道:
“哥知道,哥知道,哥也心疼,芽儿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