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起了他的兜帽,又轻柔地捧起他散落的长发,那乌发如裁剪下的墨水,不染尘埃,分明是极年轻的面容,却又因他的双瞳含了沧海桑田,霜雪飞叶,而让人看不透他的年纪。
跟了他三年,伊雯以为他一直都看不见自己,毕竟她于此方天地而言,也只是个外来者。
可他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伊雯。”他轻轻地呼唤,“千年过去,霍格沃兹……还是原来的模样吗?”
“你、看得见我?”
萨拉查侧头,悬崖之上的清风又绕过他鬓边的发,清冷的雪在他睫羽一颤间融化,他的浅笑刹那绽放,眸中切切实实映出了她。
“嗯。”
伊雯的嘴张张合合,有些恼意,却又无法真正生起气来,她只能瞪了他一眼,含了嗔怪。
“那你这么久,都把我当作空气。”
“嗯……抱歉。”
他淡声回应,又去眺望黑湖边上矗立千年不倒的城堡,“我以为,你想知道一切的真相。”
“你是困在地图中的魂魄吗?”
“或许。”萨拉查垂下眼,“只是他的一抹执念。”
伊雯怔怔:“你为何而执念?”
萨拉查轻幅度地摇了下头,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远方。
他却说:“我不知道。”
“我看不清。”
说罢,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前方便是悬崖,伊雯刚想抓住他,却只捞了个烟消云散。
他已然了无痕迹,只剩下一张完好的地图。
伊雯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中退出来,她朝来时的路走去,手里捧着地图,想要找到他。
……
从静谧的森林中走出来后,一切忽然变了个模样。
战火纷乱,怨魂四散,伊雯看到衣衫褴褛的人们脸上挂着狞笑,他们把一个不过八岁的幼童绑起来,捆在柱子上,高高举起了火把。
他们无视这个幼童的尖利哭叫求饶,兴奋于亲手裁决罪恶。
“吾主见证!”
“巫师是罪孽的根源,是不该存在的邪恶之徒,是地狱之火,恶魔化身——”
“今日,我们将亲手消灭罪孽!”
群众如入了魔障一般叫喊,瘦骨嶙峋的脸上皆是兴奋扭曲的神色,烈火熊熊,年幼的孩子尚且无法运用魔力,在麻瓜的屠刀下,犹如待宰的羔羊。
那火舌即将舔舐到孩童的皮肤,倏然一阵清风吹来,水波荡漾。
人们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慌,火焰顷刻间被浇灭,伊雯瞥见了一道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自天而落,只轻巧一挥,手中利剑便将孩童身上的绳索斩断。
伊雯仗着这些人都看不见自己,大胆地对着这个人的脸瞧。
同样金发,他的发丝颜色更加明亮,像是从天上太阳取下来的一簇炽火,暖到了人的心底。同样蓝眼,他的眼眸更深,是广袤无垠的大海,天神亲手镶嵌的星辰。
白色的衣袍纤尘不染,他面上笑容哂然,护住了怀里的孩童。
他一手持剑,一手施咒,木桩被他摧毁,火焰被他扑灭,大雨淋在人们的脸庞,人们不敢直视这金发青年的双眼,一哄而散。
金发青年正想蹲下,擦一擦孩子脸上的灰尘,忽闻远方马蹄声起,一匹矫健的白马飞速奔来,身着卫装的男人面色不善,却忍耐下眼中的警惕忌惮。
金发青年看到他,眼中的情绪渐渐冷淡。
卫装男人下了马,一手按住佩剑柄,俯身跪下,竟是向金发青年行了一礼。
“殿下。”他低着头,声音却是冷而僵硬的,“您又与恶魔的孩子为伍。”
“按你们的标准,我也是恶魔。”金发青年的嘴角上扯。
“……这周日,王与王后请了萨曼主教来为您洗礼,殿下,请您再多体谅一些陛下的苦心,尽快离开恶魔的孩子,接受主的圣谕。”
金发青年的脸色愈发不耐了。
“滚回去。”
“殿下——”
他一脚踹在了卫装男人的膝盖上,然后死死地压在上面,让卫装男人额冒冷汗,动弹不能。
金发青年瞳孔中的蓝色更加浓厚了,比之先前澄澈如海阔天空的蓝,如今的他犹如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滚回去,别让我再说一遍。”
卫装男人咬着牙,俯下头来。
“王后已经为您的离家出走又病倒了……殿下,我会回去,也请您至少想一想王后。”
金发青年抿住了唇,咬得下唇珠泛白,没有血色。
太阳般的发丝遮下,偏为那双眼笼上了一层云翳。
没有得到回答,卫装男人也不再执着,深深忌惮地看了眼金发青年怀里的孩子后,他便翻身上马,离开了这里。
金发青年这才微松一口气,他瞥下眼,看见了惴惴不安的孩子,不由得露出一个无奈的、安抚的笑。
针对卫装男人的冰霜化开,他又变得柔软而温暖,抱起怀里的孩子,也不嫌弃脏,声音轻得像是在哄人。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听那些大人乱说话,你不是恶魔,这是祝福,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得天独厚的本领,是神钟爱我们的证明。”
“你还能自己回家吗?”
男孩摇了摇头,紧紧攥着金发青年的手。
“就是我父母……把我绑到这里来的。我不要回去。”
金发青年闻言沉默,神色黯然。
“这样啊。”
又是一个,没有归处的孩子。
虽说他有着世俗意义上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可那是他的归处吗?
或许他比这个孩子要幸运得多,在他的天赋暴露的时候,因为母亲哭着把他抱在怀里死死维护,父亲便也下不了手,即使他的天赋在领土的小范围内为人所知,他至今也没有遇到危险。
也正因此,在卫装男人对他搬出了王后的时候,他就没办法拒绝了。
“那你就先跟着我吧。”金发青年想了想,如是说道,“反正我暂且不打算回去,想办法把你安置好来。”
男孩没有异议。
等到上了马车,男孩还是不肯离开金发青年的怀里,伊雯光明正大地坐在马车顶部,偷听二人的对话。
男孩:“您真的和我一样吗?我听到了,您是尊贵的王的孩子……”
金发青年嘶一口气,苦恼道,“身份也决定不了‘天赋’吧。”他嘟囔道,“还尊贵呢,我看他们是宁可我没有出生过。”
他晃了晃怀里的小孩:“你叫什么呢?”
男孩乖巧道:“他们都叫我丹尼尔,我没有姓氏。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姓氏啊……我不喜欢,我也免了吧。”金发青年轻哼一声,“迟早有一天我会摆脱这个姓氏——你就干脆称呼我的名字,戈德里克吧。”
车顶上的伊雯: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