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赝品
作者:万象澄澈   肆刀行最新章节     
    正值初四,早些时候,杨府午宴甫毕。
    于城南铁匠铺内。
    吴指北看到独臂的许定波拎着食盒,笑道:“你这后生,你说你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啊。”
    许定波不禁赧然一笑,心中暗赞果真是杨老英雄考虑周全啊。
    顾游先声说明其来意,食指大动的吴指北便毫不犹豫地将食盒撇下,站起身来。
    铁匠铺里屋暖和异常,吴指北上身只穿了一件白纻衫,许定波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这个人瑞,满口黄牙,一颗不少,不免叹服,即便是再怎么精神矍铄之人,过百了还能这般精干的,平生所见独一份。
    吴指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手,颐指气使,溢于言表。
    许定波不敢怠慢,五十曰艾,服官政,养于乡。六十曰耆,指使,养于国。
    何况是人瑞?
    许定波快步上前递上佩刀。
    吴指北刚握住佩刀,眉头就是一皱,还未近观,便是有些嫌恶地将刀一抛。
    许定波错愕一瞬,凭空抓住刀柄,收刀入鞘,赧颜面上惊疑。
    吴指北却是问道:“真是杨元魁叫你来的?”
    许定波听出他话里些许不悦含带追责的意味,隐隐觉得这是位真能人,他既艴然,也害怕遗祸杨老爷子,一时只是抱拳致意,没有回答。
    吴指北看向顾游,后者点头。
    吴指北轻笑一声,又是躺回竹榻上去,毫不留情道:“真没眼力见儿啊,他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诚心的吧?什么赝品都送到我这来?是想看我打眼儿?”
    “赝品?”许定波一脸狐疑。
    见许定波一脸茫然,吴指北只淡淡道:“兵器不分贵贱,只要货真即可,我向来不看假货,多说无益,后生你还是回去吧。”
    “吴爷爷,怎么一进门就听见你说我爷爷坏话呢?”
    换了便装的杨宝丹双手附后,走进深长的里屋。
    吴指北看到大变活人一般的杨宝丹,有些尴尬,却是装作不识,“呦!这是谁家的小囡?这么雅精?”
    杨宝丹眉眼弯弯,“吴爷爷少装糊涂,连我都认不出了?”
    吴指北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宝丹丫头,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也就几月不见,出落得这般苗条了?”
    杨宝丹也是笑,背着手,狡黠问道:“您猜我这次是不是空手来的?”
    吴指北笑着摇头,“不能够啊,宝丹是我看着长大的,最亲我了。”
    杨宝丹却是双手一摊,玩笑道:“猜错咯,我不仅空手来的,还要往回拿呢,吴爷爷为老不尊,后背蛐蛐我亲爷爷,我现在就想酒食也不给你留了。”
    紧接着许定波便看到惊人的一幕。
    吴指北人老无刚,双手抱拳,向着杨宝丹连连讨饶,“算我错了行吗?别和我这昏头昏脑的老头子计较了。”
    杨宝丹扯了张竹椅子坐下,笑眯眯道:“原谅你了,却也不叫你全吃了酒食,我得罚分一半。”
    吴指北连连点头,叫顾游打开食盒就开始摆菜,又遣他去取碗筷。
    杨宝丹看着一旁站着有些无措的许定波,为其挽颜道:“吴爷爷一点情面都不讲,许镖头是我家的客人,你就直接往外赶啊?”
    吴指北笑了笑,看向许定波,“既然宝丹丫头说话了,你也坐吧,一起吃点。”
    许定波连声道谢,又听吴指北道:“老头子我一双真眼,就是看不惯假货,也不是针对你,勿怪啊。”
    许定波摇头不迭。
    杨宝丹却是翻了个白眼,“吴爷爷你自己都作假,怎的还看不起假货了?”
    吴指北闻言一愣,旋即面色微红道:“我什么时候作假过了?”
    杨宝丹笑道:“京中斩铁楼有能工巧匠,做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金丝手套唤名‘二年蝉’,老赵之前那副‘十七年蝉’是从何而来的?”
    吴指北理所当然道:“那只是名字相似而已,要论品秩,我更甚其百倍,还不许我青出于蓝了?我瞧不起的是那种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的假货,但凡他能做个形神兼备,我也不这般忾愤了。”
    杨宝丹伸手把住吴指北一条胳膊,微微摇晃,好似撒娇道:“吴爷爷快别卖关子了,你不说出个丁卯来,谁知道怎么回事?这许镖头的刀怎么就是假货了啊?”
    吴指北最是吃这丫头这一套,便直接问与许定波道:“小子,你这刀从何处得来?”
    许定波想了想,算是如实回答:“是我父亲手中传下的。”
    许定波父亲许章台,乃是兴王留下的势力索命门中人,半年前便瘐毙仪銮司诏狱之中了。
    李嗣冲将他的佩刀送到了定远镖局,将死讯如实相告,至少面上没有任何盘问与诘难。
    许定波得知父亲亡故,心中却无丝毫波澜,只觉那死去的,不过是个与自己同姓的浑人罢了。
    许章台年轻时一心投身行伍,志在立业,未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中年寸功未立,只得回归镖局,成家立业,后因山南战事再起,竟然再次离家,追求功名,可既无功封妻荫子,便就是所谓的抛妻弃子了。
    至于他几经波折,后头又加入了什么名为索命门的反贼势力,许定波一概不知,反倒庆幸没有被他作死牵连。
    吴指北面色不变,却语出惊人,“你爹是反贼?”
    许定波闻言,面露惊骇,也不反驳,只是道:“他已经死了。”
    吴指北见状,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我才不在乎你的出身,你既来了,又沾了宝丹丫头的光,也算客人,人死万事休,如果不想留什么念想的话,这把刀就留下,我给你重铸一番,保管它赝品胜过真品。”
    许定波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位老人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他紧了紧手中的刀柄,思绪万千,这刀虽是父亲许章台的遗物,但他却是个无父之人,何来念想一说?
    兵仗一词,由来甚妙,兵器实乃武人闯荡江湖的依仗,只是许定波知道眼前的吴指北是位高人,但毕竟还未露相,也是有些怀疑他的水平的。
    吴指北心如明镜,笑道:“怎么?不信我?”
    许定波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吴指北,行礼道:“如此便谢过吴老爷子了。”
    吴指北摆摆手,“甭谢,你和索命门还有什么联系吗?”
    许定波神色更惊,却是微微摇头,不管吴指北信与不信,直言道:“小子不知什么索命门,关于父辈的事情,小子实在知之甚少。”
    吴指北点了点头,没有深究。
    杨宝丹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却是摸不着头脑,问道:“吴爷爷,许镖头,你俩在打什么哑谜啊?怎么就我听不懂了呢?”
    吴指北笑道:“他手中的刀,长三尺九寸,文曰‘灭贼’,隶书,却是被抹去了,还算锻刀之人有些自知之明,真品乃是一个借尸还魂‘偷’天下的胡人皇帝开国二年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