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云雨之势
作者:慕容绍宗   归晋最新章节     
    “在下投附秦国已有十年!”
    尚冠里京兆府旁,官驿别苑之中,秘密前来拜会的邢部郎中卢骏对钟荣大吐苦水。
    他继续说道:“朝内,看似胡汉一家,但各派系之间党同伐异,明争暗斗激烈无比。”
    “在下一无人望,二缺功勋,想要晋升难如登天啊!”
    钟荣端坐于矮案之后任由旁边的女子替他用剪刀仔细修理两腮窜出的浅须,对卢骏明知故问道:“刑部掌管司狱,一方大权在握,即便升迁无望,但油水却也不少吧?”
    卢骏叹了口气:“都督有所不知,之前在刑部任职确实是个油水颇足的差事,可京兆府在侧大半案件皆由彼辈处理,如今王猛回京,刑部机要之事他也要插上一脚。”
    “如此下去,我刑部将名存实亡也!”
    钟荣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看了一眼女子修剪下来置在案上的浅须,复言道:“所以卢郎中在议政殿内出言相助,是想让本都督替你打通一条晋升之路?”
    钟荣说话丝毫不拐弯抹角倒也符合武人的一惯形象,但迎着那对仿佛能直窥内心的锐利双眼,卢骏摇了摇头鬼使神差般的如实回答。
    “若在太平盛世,下官位至郎中,每月有些银钱进项便已足够。”
    “然!当今天下战乱已久,人心思定,下官却想搏一个比刑部郎中更能施展胸中抱负的官职!”话毕,卢骏抬起头强迫自己正视钟荣的双眼,想看他心中所图为何。
    “本都督知恩图报,卢郎中在朝中援助之恩,若有机会我必定会助你升迁。”
    他绕过卢骏言中的重点,话锋一转:“但!同为秦国效力,还请郎中勿要心存别念。”
    卢骏眼中有些失落,反问道:“都督既为汉人,难道忘了?”
    “昔日大汉,疆域万里,汉军至处莫不臣服?”
    钟荣张开双臂,让修剪完胡须的女子替自己穿戴今日迎亲的纯白喜服。
    他道:“那个人人称颂的大汉王朝只存于前人描绘的书籍之中,何曾亲眼所见?”
    视线透过窗扉,看了看东方天际袅袅升起的朝阳。
    他心如明镜,纵然旭日方升也经不起骤雨惊雷。在羽翼未丰日入中天之前,要做的只有隐忍与等待。
    瞥见卢骏眼中难掩的失落,钟荣复又笑道:“卧久者,行必远。伏久者,飞且高,鱼得于水,鸟乘于风!”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适时。否则便会被滚滚而来的大势碾的粉身碎骨,时机若到,本都督自会决断!”
    卢骏脸上的失落一闪即逝,能做到刑部郎中这个位置的,即便不如王猛权翼之流,也非那种大腹便便的蠢蛋。
    “都督有此一言,下官便不枉此行了!”
    “今日尚有要事,就不留郎中了,晚上若有暇可到府中参宴。”
    闻言,卢骏换了副脸色,哈哈一笑说道:“今日都督大喜的日子,下官便是再忙也得来讨杯水酒啊!”
    送走卢骏,察觉到替自己戴冠的手不复往日那般平稳,钟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
    “吃醋了?”
    “妾不敢吃醋。”
    潘雨从后面紧紧环住钟荣的腰身,脑袋轻轻摩挲着,似乎生怕他会突然从自己的身边消失,她语气温柔:“能长伴在你左右,妾便知足了!”
    钟荣笑了笑并未多言,只是抬手替她将侧脸上的一缕乱发整理好,然后扶正衣冠拿起桌上的佩刀向外间走去。
    馆驿外院,迎亲的仪仗队早已准备就绪。
    见钟荣终于出来,石损抠了抠自己的大鼻子,抱怨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只怕宫里那边已经不耐烦了。”
    尔朱元让趁机在旁讥讽道:“怕是你自己不耐烦了吧?还想出去喝花酒?”
    被揭穿后石损又尴尬的摸了摸鼻头,白了尔朱元让一眼,嘟囔着:“不要胡说,俺那叫做附庸风雅!”
    说完,他又转头对尔朱元让讥讽道:“元让,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那玩意不中用所以才一直不讨婆娘?”
    石损的话直击要害,尔朱元让神色顿时黯然下来,瞥了一眼站在街角与人说话的任青衣,回怼前者:“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看着这两个只要在一起就斗嘴个不停的活宝,钟荣笑着上前轻拍两人的肩膀。
    “都上马出发!”
    两人穿惯了盔甲,如今换上黑白相间的迎亲礼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外加两百亲卫皆着同样的仪服,惯战之士的杀气依旧掩盖不住。
    随着锣鼓声敲响,迎亲队伍纷纷上马开始从驿馆出发。从尚冠里到长乐宫只需横穿朱雀大街,由太常街进入宫门。
    路上行人繁多,又听说扶风侯今日成亲,纷纷跑来看热闹。
    提前换好的铜钱每隔一段路便要撒一次,引的众人哄抢,街道两旁人潮涌动,随行的侍卫紧张万分生怕有人暗中袭击,好在城中治安严谨并未有意外之事发生。
    进入长乐宫后,宫门侍卫还要检查一遍,可以佩带仪刀最主要是查看有无携带强弩等远距离杀伤武器,长乐宫虽只是妃嫔住殿也要防备有心之人作乱,又或许是王猛提前安排了此事来恶心钟荣。
    早习惯了这些钟荣也不在乎,检查完毕之后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往长信殿而去。
    长信殿最高处的阁室内,盛装完毕的谢道韫正倚着窗扉向殿阁正前方的广场张望。
    今日本该是他们大婚的日子,然后那个人却依旧未来,虽然不过一刻余钟,在她看来却度时如年。
    他从来不会迟到,或许是有要事耽搁了。谢道韫如此安慰自己,可在这陌生的殿堂内,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自从昨夜住进来她心中便有一种不安全感。
    在盛夏的得此刻,有一丝难得的凉爽从打开的窗扉间扑面而来,两腮的青丝被轻轻撩起,纯白如雪的喜服衣带飘扬,
    凌云髻上的霞冠环佩叮咚。
    长风从西部高原而来,掠过渭水再至长安,为炎炎夏天带来不少清凉!
    “女郎,还是坐着吧。”身后一名随嫁的青稚宫女还不习惯称呼谢道韫为女主人,所以只用女郎称呼她。
    小宫女皱蹙着眉头,听说女子在出嫁前最忌的便是望夫,否则只会一辈子聚少离多。
    但依窗远眺的女子却回过头来,云霞装点的俏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长安的夏风里并无江东的花木幽香,亦无青州墨河之畔的花灯如昼落霞阵阵。
    而,这长风里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谢道韫记得这味道,刻骨铭心!
    它带着祁连山永久不化的霜雪还有关中腹地的闷热,如此陌生,却有他的味道亦变的熟悉起来。
    “扶风侯何故来迟?”未入殿前广场,老远便传来苻坚洪钟一般的声音。
    钟荣抬头看去,苻坚今日只着常服,正负手而立在侍卫的陪同下站于廊桥上看池岸垂柳轻扬。
    “想着今日之事臣一夜难眠,故而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苻坚看着翻身下马朝自己行礼的青年,竟仿佛梦回当年,为东海王时他也是如此,鲜衣怒马,弯弓射猎。
    而今已入盛年,一国权柄在握,可每日政务繁累,牵挂之事与日俱增,再也不复昔日的无虑洒脱。
    发现苻坚正朝钟荣走去,身旁的侍卫连忙上前劝阻。
    这二百余人虽然只穿接亲的礼服佩仪刀,却有一种横行沙场的冷冽气息,杀意内敛,似乎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让长安风云变色。
    苻坚丝毫不顾卫士的劝诫,只是摆了摆手,继续踱步上前,嘴上说道:“寡人成亲时又何尝不是如你这般?”
    “后来妻妾越多,也就稀松平常了。”
    “臣草莽之人,岂能和陛下相提并论?”
    钟荣朝身后挥了挥手,迎亲的亲卫马队尽皆下马向苻坚参拜,声音之大整个长乐宫阙亦有所闻。
    苻坚甚为满意,笑着将钟荣从地上扶起,拉着他的肩膀朝长信殿走去。
    “朝务使人头疼,寡人今日只能借你成亲之机,暂避一时了!”
    话毕,苻坚大笑起来,一边一边对着钟荣,复道:“不能饮马西北,寡人之憾也。”
    “成亲之后,你可不要顾内不顾外,步了苻平和王鉴的后尘,让人失望啊!”
    钟荣看了一眼长信殿的高台,这是苻坚改做后宫的宴会之所,只是不知道谢道韫在其中何处。
    听罢苻坚之言,他不敢怠慢:“还陛下放心,臣去西陲必定夙兴夜寐,使三面之敌不越雷池半步!”
    长风更烈,牵动池中漫天荷莲与塘前垂柳皆随势舞动。
    苻坚似有所感,抬手指向云霄。
    “飞龙御天,姿云雨之势!”
    在钟荣看来,苻坚或许并不算一名出色的帝王,但却是一个最好的上司。
    不知是伪装的太久,还是真情流露,他亦正色道:“王朝兴运,必俟股肱之力。”
    “臣愿为陛下之肱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