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劳伦斯和菲丽丝离开的时候,做工粗糙的木门发出了轻微的刮蹭声。守在门外的唐纳德和几名新兵用期待的双眼审视了两人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干咳了两声,拉着他们去角落询问详情了。
劳伦斯是如何这么快就与梅菲斯托谈妥的?虽然具体谈判细节还有待商榷,但得知交易内容后的每个人都觉得劳伦斯一定是付出了某种极为高昂的代价,比如说他的屁股。
也不能怪其他人会这么想,梅菲斯托近乎妖娆的俊美面庞本来就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某些兰斯贵族的特殊爱好,再加上传闻中的魔法师都或多或少有点怪癖,而梅菲斯托恰好在深夜拜访…天呐,唐纳德绷着脸默默哀叹着,他已经不忍心去看劳伦斯眉飞色舞的神情了。
“兄弟,听我说,虽然没人不想拥有附魔武器,但比起那些价值连城的铁疙瘩,我们更在乎你,明白吗?”
“这和我们的协议有什么关系?”话音刚落,劳伦斯就明白了唐纳德的意思,只是他很虚弱,也不想去辩解什么,“好吧,我明白。放心,我很好。”
“那就行。”唐纳德撇撇嘴,回头看了看神情各异的兄弟们,随后犹豫着邀请道:“要来一杯吗?”
“什么,现在?”
“不然呢?还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间吗?白天我们要训练,另一些兄弟要执勤。反正你应该一时半会还睡不着,不如跟我们喝两杯?”
“那谁来守夜?”
“能者多劳,奥兰多公爵派来的老兵会替我们承担大部分防务的。你知道,自从卡琳离开后,这些士兵就重新接管了主要防卫工作,现在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放松一下呢?”
“老师她离开了?”
“昨天早上就离开了,看来你真的睡了很久。”唐纳德微微摇了摇头,“别管那些了,你到底来不来?”
……
最终,无处可去的劳伦斯还是和唐纳德等人围着营火坐了下来。唐纳德用自己的私房钱贿赂军需官带来了两箱产自塞连的烈酒,想用有限的钱为每个兄弟买一次宿醉,显然廉价的高度数酒精是最好的选择。新兵们围坐在一起,听着茅草燃烧的噼啪声,默默地斟酒,等待着唐纳德的发言。
“干杯,敬我们英勇战死的兄弟!”
唐纳德的发言激起了劳伦斯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凄厉的惨叫、皮肉灼烧的恶臭、模糊的碎骨和粘稠的鲜血…将整杯酒一口气喝完,劳伦斯的外衣和手掌都湿透了,但汗水并非因酒精而生。
他不喜欢这种辛辣的饮料,但此时他觉得酒好像味道挺不错。就像他一直渴求某种灵验的药水一样,烂醉的人不会被梦魇纠缠。
“第二杯,敬保佑我们平安归来的神明,也敬我们自己!我们战胜了死亡和恐惧,我们不可阻挡!”
劳伦斯费力地抬起头来,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了唐纳德,举着酒杯笔直地站在人群中央,脸色就和他身后跃动的火苗一样红润。喝下第二杯,劳伦斯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他再坚持一会,很快就能睡个好觉了。
“第三杯,敬我的兄弟,亚当·劳伦斯!如果没有他身先士卒英勇作战,恐怕会有更多兄弟倒下。是他让我们在此相聚,因共同的抱负和真挚的兄弟情谊开启美好的新生活!也是他…”
够了…劳伦斯颤颤巍巍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没等唐纳德说完就一饮而尽。他彻底喝醉了,已经不想听唐纳德的吹捧来折磨自己了。这个初具雏形的小村庄名叫茶花镇,因为领地南方的高地上有一片开满山茶花的花海,所以人们就取了这样简单的名字,至少没人觉得这名字有多怪异,而简陋的大门上与围墙前新雕出的木牌也对此毫无意见。劳伦斯不知道唐纳德是在挖苦自己还是在按照酒宴的惯例对领地的主人恭维一番,他只想喝得烂醉,然后什么也不想,好好睡一觉,忘掉一切痛苦。
但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也低估了自己的地位。当他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的时候,唐纳德便住嘴了,而新兵们都沉默地盯着劳伦斯,一片寂静让劳伦斯无所适从。没能在第三杯醉倒的他只好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地仰头,一饮而尽。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这些曾是农民、裁缝、鞋匠、铁匠的人为了梦想中的荣华富贵而加入第七军团,现在又来到了这里,一个警戒恶魔入侵的脆弱防御据点。现在想来,劳伦斯自己都觉得心慌,如果某天恶魔大军压境,那几百人的抵抗不过是螳臂当车,即使借助城防武器也一样。劳伦斯甚至开始怀疑恶魔会不会明天就来攻城,把他们剁了晾成肉干当口粮。
我做错了什么呢?名声扫地、家破人亡,像只过街老鼠…想到这,劳伦斯第五次把手探向酒瓶,但他没抓到酒瓶,一只细腻柔软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悲伤让他大哭起来,火还在噼啪烧着,却再没有别的动静了,酒宴上的死寂十分反常,令人不安,劳伦斯的头栽向一边,把酒瓶碰倒了。一阵恼人的嗡嗡声抓挠着他的头皮,让他联想到了盘旋在尸体上,以死人血肉为食的苍蝇。
“别再喝了,你需要休息。”是菲丽丝的声音,她为什么要到这种粗俗不堪、情绪低落的酒宴上来呢?劳伦斯感觉她抱住了自己的头,这让脑袋里可憎的嗡嗡声不再那么令人抓狂了。
“是啊,你有点不对劲。”唐纳德好像也凑了过来,“去休息吧,考虑到你就这点酒量,下次我会尽量装醉…”
“我没醉!”劳伦斯怒吼着挣扎起来。
菲丽丝只是紧紧抱着他的头,没让他再栽倒。
“斯文克、加里、德雷克、阿尔伯、霍纳…他们本来可以活着回来的。”劳伦斯哽咽着,“如果准备再充分一点,如果我再谨慎一点,如果能早点装备附魔武器…”
战场上是没有时间懊悔,也没有时间悲伤的。在鲜血铸就的天平上,最重要的是赶在死亡降临前复仇,以血还血。但菲丽丝知道劳伦斯的眼泪并不是因为战友逝去,至少不完全是。
“教会,那些不可一世的神棍必将付出代价。”唐纳德总结道。每个人都认为劳伦斯的自责完全是无稽之谈,因为他并非毫发无伤,总是身先士卒,而他流的血不比任何一个战死者要少。在他的鼓舞下,士兵们奋勇向前,并肩击退了数倍于己的敌人,尽管那只是一帮乌合之众,但假如没有劳伦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坚持到教会的军队到来。
“偿还!”士兵们稀稀拉拉的呼应逐渐变成了山呼海啸的整齐呐喊。唐纳德充满煽动性的推演让他们坚信是教会背弃了古老的誓约,霸占了兰斯的土地,并将任何不愿承认他们合法统治地位的人赶出家园。就连中立之地的那次援助,也是他们故意等到劳伦斯有了生命危险才出手相助——毕竟在密林里射出的瓢泼箭雨可不是仓促布阵能做到的,而火光冲天的强盗营地也进一步佐证了唐纳德的猜测,他们至少在劳伦斯遇袭前半个小时便点燃了营地。除了故意拖延时间外,再找不出任何理由能让他们相信教会的军队不是有意为之了。
“我来替他敬各位这杯吧。”菲丽丝拿起了劳伦斯的酒杯,声音洪亮而沙哑,“铭记死者,铭记弃誓者的背叛。让我们好好活下去,变得更坚强、更勇敢。就让他们得意一阵子吧,总有一天,我们将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