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确对变节者失望透顶。依圣座之言,这份失望将直达永恒。
全能之主返回营帐,决意次日于变节者头顶降下雷霆,以示惩戒。然而当晚另有战略,变数涉及奥秘之主之预言。因百务缠身,全父未能降下神罚。此事牵涉诸神及其降临之本意,似与寰宇外之黑暗诸神有所牵连,唯有全父及其麾下诸位半神才可掌控。
——摘自禁书《混沌启示录》第二章,第一页。
“阁下,今天过得如何?”
劳伦斯无精打采地坐在梅菲斯托的实验台前,缓慢地摇了摇头,好似披枷戴锁,整个人陷在一张破旧木椅上动弹不得,甘愿被梅菲斯托随意摆弄。
“猩红大公桂冠的分量,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梅菲斯托从劳伦斯指尖挤出一滴血,然后贴心地倒了两杯葡萄酒。
“是啊。武艺高强于事无补,聪明绝顶才是关键。”劳伦斯自嘲地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精很快便驱散了一些低落的情绪,在等待实验结果的时间里,劳伦斯决定继续和梅菲斯托聊昨天的话题。
如何对抗魔法师?
“哦,好吧,我听懂了。你是说,在己方没有魔法师助阵的情况下如何限制对方魔法师的发挥?这一点也不难,你可以利用简单的魔力坍缩原理破坏对手的法术结构,甚至直接引爆它,让对手自食其果。你只需要提前用魔灵粉把对方要使用的法术结构画出来,然后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画出来?”
“对。为了答谢你的配合,我就演示一下好了。”说罢,梅菲斯托从衣袖里迅速取出了一张卷轴,随手从桌上的瓶瓶罐罐里挑了个形状奇特的小瓶,把里面金沙似的粉末倒在了卷轴上。准备工作完成后,他把十指按在粉末中,龙飞凤舞地划拉了片刻,一副完整的魔法阵跃然其上。他兴致勃勃地将卷轴递给劳伦斯,然后抬手祭出一颗火球。没等劳伦斯提问,那颗生气勃勃的火球便像是生了病似的摇曳起来,火舌四处游荡,最终在快要失控前消失在了梅菲斯托的掌心。
“就像这样。是不是很简单?”
简单…劳伦斯的嘴角抽搐起来。他觉得这个传奇法师根本不具备常人的认知。卷轴上的图案虽然潦草,但却是梅菲斯托精心策划过无数次才做到一次成型的。那图案杂乱不堪,自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框内嵌入毫无规律的矩形星环,辅以大量无法辨认的秘文。劳伦斯扪心自问,即使给他两天时间,他也绝对无法临摹出那图案的一半,更别说是在战场上面对十万火急的情况了。
“是不是我学会了怎么画这个…图案,就能让敌人的魔法师干瞪眼了?”
“哎,显然你根本没听我说什么。”梅菲斯托耸了耸肩,“学会画这个法阵只能让你免疫对手的火球术,其他法术还是不受影响的。”
“那这有个*的意义啊?”劳伦斯气得骂了起来,“有什么可行的方法没?越简单越好,越方便越好。”
“没了。”梅菲斯托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下巴,“你凭什么觉得人家苦练了十几年的法术能被你学几天就掌握的歪门邪道给压制?有这种道理吗?”
“那怎么办?如果我不想让部下被敌人的法术压制,那每次我都得顶着矛林和箭雨杀进敌阵中央,然后一剑砍了魔法师的脑袋?”
“倒也…不完全是。”顺着劳伦斯的思路,梅菲斯托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只是他在纠结该不该说。
“意思也有其他办法?”
“有,但我不建议你用。这么说吧,在秘法之地,讨论这种邪法都会被处罚。因为风险太高了。”
“不妨细说。”
“就是灵魂法术。”
“啊?那不是教会的人…”
“对,教会高层流传的秘术就是灵魂法术。但他们使用的都是非常安全的那种,和我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梅菲斯托看劳伦斯来了兴致,便闷闷不乐地解释道:“我发觉,对好奇者隐瞒内情非但不会教他们学好,反而更会诱使他们自寻麻烦。鉴于你帮了我很多忙,又一头扎进了更大的麻烦里,我就告诉你好了。我有过亲身经历,了解虚空界的危险性。如果我放着你不管,万一你死在了那里,我就算违约了。”
“等等,慢点说,虚空界是什么?你又为啥觉得我会死在那?”
“虚空界有悖于我们的常识,”梅菲斯托尽可能放慢语速,“算不上某个具体的地点,它就环绕于我们身边。在那里,万物既有形又无形,干涉虚空界可以在某方面影响现世。”
劳伦斯皱了皱眉。“我无法…”
梅菲斯托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别打岔。“万物皆由两大要素构成,一为实体,二为灵魂。界定智慧生物的标准往往是其是否具有思想,这是近些年新古典学院派推崇的第三要素学说,我们暂且不提。”
劳伦斯抹去脸颊上的一滴汗水,试图领会梅菲斯托刚才的言语。
“环顾四周,你眼中的世界是实在的,可及、可视、可听。你的肉身借此感知世界;而在虚空界,你要运用灵魂——或称潜意识状态,来感知世界。通过附加意识的驱动,你可以凭借直觉来影响那里的东西,改变现世的命运。”
“我一点都听不懂。”劳伦斯的措辞透露着无知,他为自己的愚笨愁眉不展。
“没关系,也许不理解只是欠缺合适的比喻,让我换个讲法。”
梅菲斯托起身,劳伦斯连忙跟上。他们来到室外,看着城堡里的人们忙前忙后。一见梅菲斯托现身,城堡的守卫们立即躬身施礼,让出了道。他们可不会对劳伦斯这么殷勤。这些人对梅菲斯托充满敬意,如同觐见王者。他是如何做到的?在未加行动时,他如何掌控周遭的事态?
“请你抬头看天。”梅菲斯托指着头顶的星河问:“你看到了什么?”
头顶的星域宽广无垠,而且深不可测。劳伦斯只看见群星闪烁,还有幽邃中的漆黑天穹。
“永恒?”劳伦斯迟疑着答道。
“那是艺术家的说法。”梅菲斯托眨了眨眼,“人类虽可以翱翔于天际,却从未触及过星辰,每一处幽暗的星光下都是一方冷酷无情,不见天日的世界。”
劳伦斯凝眸远眺,没有注意脚下灯火通明的城市。他的故乡,会不会也在某颗他所能看到的星星上呢?
“天穹是一整个大世界,包含了无数个我们这样的小世界。”梅菲斯托说,“阁下,我们的头脑仅能浅尝辄止。虚空界便是天穹,当你步入其中,便已踏入那片星辰。从某种意义而言,那是一片对生命充满敌意的死域,与此同时,那里的一些东西又造就了我们的世界。”
“比如?”
“灵魂为何物?”梅菲斯托反问。
劳伦斯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但他多少能跟上梅菲斯托的思路。他思索了一阵,斟酌着答案。
“摸不到,看不着,”劳伦斯说,“不过许多哲人都说灵魂是…”
“别跑题,阁下。”梅菲斯托像是教孩子说话一样耐心地强调道:“在你看来,灵魂究竟是什么?”
“我…”劳伦斯转了转眼珠,“思想的化身?”
梅菲斯托突然转头看着他。
“怎么?”劳伦斯吓了一跳,“我又说错了?”
“不,你说得对。”梅菲斯托眯起眼睛,“依据现有的探索成果推测,灵魂是虚空界的重要组成部分。虚空界本应是一片混沌的死地,可能由于人类的关系,那里的灵魂获得了少许意识,从而形成了思想和法则。”
也许是因为梅菲斯托的语速很慢,这次劳伦斯总算是听懂了。
“举例来说,在评价一个暴躁易怒的人时,他的亲朋总会把愤怒的他比作‘发狂的野兽’,‘恶魔附身’,诸如此类。人类习惯把事物人格化,就像农夫总说老天自有安排一样。我们的灵魂就是这类思想的化身,诞生于全人类的共有经历。我们因灵魂而生,却也将灵魂打磨成形,反过来影响着虚空界。所以笼统点说,虚空界既是我们的起源之所,也是终结之地。”
“这不就是教会所说的地狱…”
“对。”梅菲斯托仰望夜空,神情复杂,“但虚空界并不像教会所说的地狱那样只有痛苦和绝望,那里的灵魂种类繁多。一些具备类人的智慧,从而可以思考、学习,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来到现世;另一些如同水滴,只能随波逐流,可以被我们加以利用。大多数灵魂没有意识,只是一片混沌,但会本能地攻击生者。很久以前,在与一个有意识的灵魂交流时,我得知它们会憎恨生者,是因为我们在古时对它们做出了背叛之举。”
劳伦斯点点头。经历了一整天的学习,他得强打精神才能理解这段话的含义,但他不希望梅菲斯托停下来。他万分渴求这些新知识,这可能事关他的命运。
“当然了,这是它们的说法。”梅菲斯托似乎有些沮丧,“我询问过很多灵魂,但它们都不肯解释具体发生了什么,而我们的史料里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记录。它们只说我们背弃了一项誓言,害死了很多灵魂,这极大地激怒了它们。哎…跑题了,继续说灵魂法术的事吧。灵魂法术,顾名思义,就是灵魂对虚空界施加的影响作用于现世,严格意义上讲这并不算法术,也和绝大多数神术毫无关联。”梅菲斯托慢慢扭头,直勾勾地盯着劳伦斯的眼睛,“阁下,你相信一连串的巧合能改写命运吗?”
“实话说,我以前肯定不信,现在就不好说了。”
“我就直说吧,所有所谓的巧合,都带有一定含义。是它们插手,把我带到你身边,而且让我注意到了你,恐怕那位女教皇也是如此。所以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神选者。曾经的传说再度回归,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这是源于灵魂本能的自保,它们察觉到危险迫在眉睫,才调和命运,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现在,你必须选择是否学习灵魂法术,以对抗现世的强敌。不要急着回答,学这玩意不一定是件好事,而且说实话,我也不能保证你每次都安全使用这项技能。凡事皆有代价,阁下。”
这还用问吗?劳伦斯疲惫地点了点头。
“学灵魂法术,你可能会受很多苦。最关键的是,你的命运也许会因此而改变,至于是变好还是变坏,这就很难说了。”
劳伦斯看得出,梅菲斯托对虚空界讳莫如深,似乎只是提到它都有危险。但那又如何?他需要力量来保护亲朋,保护他所珍视的一切。为了达成目的,就是把灵魂卖给恶魔他也心甘情愿。
“我要学。”劳伦斯的眼中的坚定压过了一切情绪,“不论有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