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蛋子愈发有样了,兄弟。”马修咬了口肉桂卷,“只差一身军装,这些人看起来就和正规军没啥两样了。真不错,这才几天就成了,我当时练了好几个星期。”
“其他人都这样,就你例外。”劳恩倚矛而立,眯着眼打量着训练场上的新兵们——这些人正在跟第二团的老兵们上第一堂课。或许是因为“炮灰团”声名远扬的缘故,那些老兵看起来都心不在焉。是啊,谁愿意费心教育一群在战场上活不过五分钟的炮灰呢?第三团就是炮灰,全团的壮年兵比例还不到五成,这还是把女人也算在内的情况。女人…劳恩愁眉苦脸地想,如果不招募女兵,那到后年都未必能募得千人。兰斯人普遍认为战争是男人的竞技,让女人上战场等于承认同团男人的*蛋都被割掉了。
老实说,现在劳恩开始羡慕马修了。从入伍第一天起,他的心态好像就没差过。
“这个嘛,人一辈子总要寻点乐子,你懂不懂?”马修把肉桂卷塞进嘴里,吃完早餐才算正式开始今天的工作。他打量着训练场上的人群,掏出羊皮纸在上面算了几笔账,其中包括第三团的兵力现状,金妮所需的食材数量以及劳恩预估的适合接受进一步训练的新兵人数。
最后一个数字相当之少。当兵的头号要求就是体能过硬,但能挨过第一天训练的人寥寥无几。谁让茶花领人手不足呢,要按照卡琳的要求尽快成团只能放宽条件。
“二十个小组,每组五十人。达标的只有两个组。”马修叹了口气,“我承认,之前我说咱还是亲自带队,好和军中的新鲜血液相互熟悉,这想法完全不切实际。”
“嗯。”劳恩敷衍地发出鼻音。
“就咱们俩,不可能顾及全员的。我们只能先训练其中的积极分子,再让这些人回去教导他们自己的队伍。”
“难得你提点有用的建议。”劳恩若有所思地抓了抓下巴。他已经把胡子剃了,以显得面相年轻些。这种情况在兰斯军队里并不多见,大部分军官都以蓄须为荣,而不认识长官的士兵们也会借此区分他们的军衔高低。但劳恩不在乎这个,他的军尉勋章便足以证明他的身份,至于每天都花半小时打理自己的胡须,那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才会做的事。
“但问题是,我根本看不出哪个人像积极分子,”马修瞅了瞅叫苦连天的新兵们,一脸怪相,“在我看来,他们全是一副丧气包模样。”
“不一定,也许还是有好苗子的。我看那个神丹人,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齐?”
“嗯。她不是挺崇拜你?不如由你去带她,再挑上十来个胆大的一起训练。”
“拉倒吧,我看是她带我还差不多。”马修绷着脸摇了摇头,“虽然没见她用过剑,但你觉得一个能在角斗场上活好几年的奴隶身手能差到哪去?”
“好几年?她啥时候提过…”
“她跟我闲聊时说起来的。”马修深吸一口气,“不过她好像只想混个温饱,强行让她带队恐怕适得其反。”
“你不也一样?我看你当了军尉以后还挺来劲的。”
“我不是…”
“领主大人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吓得两人马上挺直了腰杆。领主的马车摇晃着停在了训练场外,几个眼疾手快的老兵不等车门打开,就扛来了椅子和遮阳伞,另一人备好了一条浸湿的热毛巾,供领主下车后擦脸净手。还有一人则连滚带爬地跑去给领主泡茶,他们都盼着成为下一批平民军官。
训练场上的士兵们都停下了动作,注视着马车。此地弥漫着汗味和臭脚味,领主真的要在此下车吗?
随行的领主亲卫们身着兰斯轻骑兵特有的橘黄色制服,骑着高头大马,打量着训练场上的男男女女。在上个时代,橘黄色制服已成了塞连人噩梦里出现的颜色——只要橘黄色出现在战场上,那后面必定会冒出一群蓄势待发的骑士。劳恩看着昔日的兄弟在马上耀武扬威,享受着步兵们羡慕的眼光,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假如那时他忍一忍,过后再和马修吵架,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
劳伦斯走下马车,步入训练场。这时新兵老兵们纷纷欢呼,迎接领主的到来。这些人方才还懒洋洋地练着矛,眼中满是呆滞。
劳伦斯向众人挥挥手,示意一切照旧。他止步慰问一队士兵,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这才是个好领主嘛,看来唐纳德总算是教了他点真本事——他必须是大众眼中悲天悯人的角色,这样他的人民才更愿意服从他的命令。但令人失望的是,多数贵族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仿佛同情心就是类似一杯酒之类的东西,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拿来愉悦心情,也可以在不需要的时候扔在一边。
马修远远地望着劳伦斯一而再,再而三地视察各路军队。许多人迎上来抚摸他的手臂,轻触他的盔甲,流下了感激与喜悦的泪水。尽管劳伦斯的表现无可挑剔,但马修就是无动于衷,他遥望着亲卫们将人群推开,脑中一片麻木。
“这有啥用?”他小声对劳恩嘀咕道:“现在新兵们连军装都没有,莫不是慰问一趟就啥问题都解决了?”
“你可闭嘴吧。”劳恩揪着马修走进训练场,与新兵们站在一起,为他们壮胆。但愿领主别想起这帮差劲的新兵,至少现在别。
是啊,马修说得对,慰问只能鼓舞士气,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如今第三团就有一大堆问题需要解决,而劳恩几乎无从入手,但他仍愿意接受领主的好意,并为之付出一切。
他所做的努力究竟值不值得领主的赞扬?
在慰问途中,即使精力不太充沛,劳伦斯依然秉持着慈眉善目的大贵族气度,充满爱心,乐于助人,但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今天他表现得非常到位,甚至让人怀疑之前那个略为笨拙的领主到底是不是冒牌货。人们拥护这样的领主,在以前智商跟不上反应的时候,他得费尽心机戴上面具;现在他智商够用了,便无需刻意表演。
劳伦斯在人群中前行,聆听众人的乞求和谢意。他们渴望战争早日结束,实在不行多吃点肉也成,这是缓解压力的最佳方法。所有人都很不安,他们想要找寻依靠,而劳伦斯恰好是那个平易近人又能管事的老爷。他们这么轻易就向他敞开了心扉,着实叫人吃惊。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眼看劳伦斯向新兵们走来,劳恩只好硬着头皮,冲劳伦斯敬礼。
“你就是领主?”齐从人群中探出头来,毫无顾忌地问道:“听说你能以一敌百,是吗?”
“放肆!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劳恩感觉自己丢了大人,声调一下就高了八度。
“无妨。为士兵答疑解惑是长官的本职工作。”劳伦斯抬手示意劳恩消消气,“以一敌百…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我只是比普通士兵更有战斗经验而已,至于每场胜利的最大功臣,还是那些恪尽职守的普通士兵们。”
“我觉得你有那能耐。”齐打量着劳伦斯,“你和那些只会吹牛的贵族不一样。”
“就当你是在夸我吧。”劳伦斯微笑着打量了齐两眼,“话说回来,你好像并不是兰斯人。”
“是的,长官,我叫齐,来自神丹帝国,在东边的大陆。”
“很高兴认识你,士兵。但我很早以前就解放了所有奴隶,你何不远走高飞呢?”
“远走高飞?长官,我还能去哪呢?就算自由了,头上的奴隶烙印也是洗不掉的,离开这里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被人抓走继续做苦力,要么困在大山里活活饿死。而在这里,我至少还算是自由民,能过得舒坦点。”
“有道理。我的领地虽然不像大城市那么鲜亮,但好在治安不错,没什么人惹事。”劳伦斯注视着齐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你觉得呢?”
“我懂您的意思。想要过实诚日子,就少不了您的意见。”齐被劳伦斯盯得浑身不自在,便挪开了视线。“我是说,除了您,谁还会给我们当自由民的机会呢?我们当了兵,没有沦为苦力,假如我放弃这种生活,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蠢蛋了。无论如何,我们会全力以赴,保卫您的领地。喂,我说得对不?”
尽管不太乐意,新兵们还是陆续点了点头。劳伦斯并不怪罪他们,信任贵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连劳恩都不再对贵族低眉顺眼了,他称赞过劳伦斯,但这不妨碍他对其他贵族嗤之以鼻。
“当前我不能许诺什么,不过,假如从长计议,只好你们好好训练,回报一定不薄。”劳伦斯压低嗓音说道:“马修,劳恩,你们做得很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拉出一千新兵,让我深感惊喜。”
他望向一高一矮的两人,他们敬礼的身姿同出一辙,流畅的动作极富威慑力,长矛永远架在肩头。卡琳后来说过,她当然不是随手挑的军尉,每个领主亲卫都受过她的训练,但一点就通的除了领队库伯特就只有这两人,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两人是少数遇到麻烦,从不置身事外的人。
“长官,给我一年时间,我保证能带好这一千新兵。”劳恩兴冲冲地回答,“他们将团结一心,成为坚不可摧的军团。”
“好样的。”劳伦斯拍了拍劳恩的肩膀,“是时候让世人见识平民军尉的能力了,好好做吧,我都看得到。”
“头儿。”马修深吸一口气,小声说:“第三团现在急需过冬的棉服,还有真正的武器。也许现在提这个有点让人扫兴,但他们不可能一直穿着破烂的长衫,用训练长矛作战。他们是士兵,不是炮灰,对吗?”
“我会解决这个问题的。”劳伦斯避开了马修的问题,“最晚下周,我保证。”